那天过后,陈婉不再像上一世傻乎乎地跟一群不熟的七大姑八大姨打太极,而是闭门谢客,开始安排起进京事宜。
没隔两天,就收到了梁思辙的信:“嫂嫂,见字如晤,想必嫂嫂已收到喜报,辙不负所盼……”
来信还是梁思辙一贯的风格,简洁明了,嘱咐她尽快处置家产,只留下祖宅托与祖家的人照看,尽早进京相见。
陈婉忙忙碌碌,开始安排起梁家仅剩的一家布庄,上一世她接了梁思辙的来信就把布庄转让了,带着银两上京想着能在京城买一个小院。
没曾想梁思辙高中以后皇帝赐了他一个三进的小院,这笔钱就没派上用场,想再赁个铺子却被京城的地价吓退了,这笔钱就这么搁置了。
与其就这么放着,还不如继续开下去,虽然她鞭长莫及,但是布庄大掌柜从公爹接手生意起就一直跟着梁家,再是忠心不过了,有他看着,每个月总还能有一些进项。
京城里达官显贵用的布大多也都是苏州城内运过去的,说不定以后她还能把布庄开到京城呢,万一给梁思辙换了个媳妇后容不下她,还能有个依靠。
陈婉靠在院里的凉亭想着布庄的事,被门外的拍门声打断,红穗透过门缝看了看,快步走向陈婉,低声道:“大夫人,是您母亲和弟弟,要开门吗?”
红穗也知道她与娘家往来甚少,父亲酗酒后打人,用自己的亲事换了五十两彩礼才平息了祸事,而梁家娶自己是为了冲喜。
她知道母亲瞒着父亲给弟弟存了一笔娶媳妇的银子,求着让她先拿出来给父亲还债,可母亲沉默了。
梁家对她很好,她的夫君梁思轶病入膏肓但生性善良,可惜好人不长命……
至于他们,自己也不欠什么了,在娘家时拼命刺绣,攒的钱自己一分也没留,就当是还他们的养育之恩。
上一世他们也来了,只不过家里每天人来人往,他们来待了一上午就走了。
算算时间自己已经有二三十年不曾见过他们,罢了,就当告别吧。
“你把他们请进来吧。”陈婉收起桌上的账簿,静静地等着他们进来。
须臾,一个微微发福的妇人走了进来,上身一件杏色粗布短衣,下身着了一条亚麻长裙,长发仅用布条轻轻挽起,一根银簪也不曾戴。
她身后跟着一个高且瘦的青少年,也是一身粗布衣打扮,昔日白皙的脸庞已不见踪影。
前世离开京城后他也曾来信,只不过自己已经不想再想起往事,也不接受他迟来的悔恨,从没给过一封回信,久而久之他也识趣地不再联系。
走近后,少年越过妇人,朝着陈婉急切地喊了一声:“姐。”相比于少年的热忱,陈婉显得很冷淡,她没应,只抬了抬手,轻声让两人坐下。
少年即是陈婉的弟弟陈青,他在母亲心中的那杆天秤上,永远比自己重一头。
所以哪怕他从不介意自己的冷脸,陈婉对他也喜欢不起来,因为和他比起来,自己永远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姐,你过的还好吗?”陈青没坐下,而是朝着陈婉又走近了一步,他迫切想得到回答,却在触及陈婉如流云般丝滑的襦裙时,仿佛被烫了手,缓缓后退坐在了身后的石椅上。
是了,眼前的女子虽然因守寡仅在头上簪了一支玉色青云簪,连拖地长裙也是素色,但仅凭指尖传来的细腻柔软,就知这衣服是自家置办不起的,她过的又怎会不好呢。
只不过,漫漫长日,即便是家有恒产,无人陪伴,又怎不孤寂呢。但陈青没说,他没能护住姐姐,现在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
倒是他们的母亲,缓缓坐下,见气氛逐渐冷凝,才慢慢抬起头低声道:
“婉婉,是我们对不起你,梁二公子高中,我们都听说了,他以后前途一片光明,你也守了三年孝,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陈婉没说话,为自己考虑?改嫁吗?谁知道再嫁之人是人是鬼呢,她从小就见父亲喝醉了酒发疯的样子,对婚姻从未有过期许。
况且在梁家不好吗,荣华富贵,奴仆成群,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陈婉的母亲刘氏见她默不作声,心里明白女儿这是在怪她,但儿子才是她的根儿啊,他们的父亲又是那样的人,她如果不给儿子留点钱,连儿媳妇恐怕都讨不到。
刘氏的声音越来越弱,陈青也不再开口,一旁的陈婉感到内心无比宁静。
时间果然能治愈一切,现在看到他们,好像已经隔了很远,久到自己都快忘了那些不甘和怨恨。
她轻轻笑道:“我现在过的挺好的,你们回去吧,过几天我就要去京城了,往后你们多保重。”
二人看出了她的心思,也知道她听不进去,只好起身告辞,陈青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跟着母亲走出了大门。
陈婉以为这将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她启程京城时,陈青赶来送了她,站在码头上,青年微微红了眼眶,他低声道:
“姐,对不起,你照顾好自己。”说完将手里的包袱塞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