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淑芳目送冯力文的背影消失,转身走进巷子,只是随着距离家门越来越近,她的心情越来越烦躁。
她不知道如果佟耒不出事,自己会不会一步步走进冯力文的陷阱,更何况世间没有‘如果’。她预感自己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做出让家族蒙羞,让嫂子看笑话,让以前的自己唾弃的举动。算了,算了,自己都多大了,就当都是一场梦,就当自己亲自出演了一回《瞬息京华》吧。
“母亲。”随着一句既熟悉又陌生的呼唤,一个人扑进了庞淑芳的怀抱“你去哪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庞淑芳笑了笑“放心,母亲永远陪着你,哪都不去。”说着抱住了佟许白。
佟许白对庞淑芳的举动自然很诧异,可是想到家中父亲的现状,又理解了,反手抱住庞淑芳“我也是。”
站在门口的庞母见此,转身进了院子。理智上她能够理解小姑子最近面临的巨大压力,可是情感上她真的受不了。
“呗,呗……”这时屋里又传来了佟耒那含混不清的怪叫。
庞淑芳知道佟耒这是在喊佟许白。之前没有亲眼见过,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亲临期间,庞母对自己的决定动摇了,不由得皱皱眉头,妹夫也真是不懂事。如今你已经是个废人,连累了所有人,为什么就不能识趣一点,低调一点。她已经从‘懂本分’的田嫂那里知道这段时间佟耒晚上不停的折腾庞淑芳的事,之前对佟耒不错的印象一下子烟消云散。
“嫂子。”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动静,庞淑芳和佟许白走了进来“里边坐。”
“不了。”庞母摆摆手说“许白不放心你和妹夫,这不,下了学我就带着过来看看。”说着看看时间“许白,咱们该回去了,要不然功课没有时间做了。”
佟许白面露不舍“舅妈,我今晚在家住吧。”说着挽住了庞淑芳。
“嫂子……”庞淑芳自然不舍。
“许白。”庞母笑着说“你若是担心,咱们明天还可以来。如今你留下来,学习也学不好,休息也休息不好。更何况,你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呢?对吧,淑芳?”
如今极度敏感的庞淑芳听庞母的话,怎么听,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张嘴就想反驳。
“太太。”田嫂急匆匆的走出来“佟先生拉了,我们要给他换衣服,他不让。”
庞淑芳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不是被田嫂打断没了勇气。而是她想明白了,田嫂在这里,谁也不是傻子,冯力文的步步紧逼,对方自然也看在眼里。嫂子说这话的底气大概也就来源于此吧。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庞母叹口气“淑芳赶紧去吧。许白交给我你还不放心?我又怎么可能害她?”说着走到佟许白面前“许白,你也看到了,不要添乱了。”她如今甚至吝啬于让佟许白称呼庞淑芳。
佟许白无助的看向庞淑芳。
“许白,你跟着舅妈先回去吧。”庞淑芳含羞忍辱的对佟许白说“等过一阵你父亲的病好些,母亲一定接你回来。一定。”最后两个字,庞淑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冯力文走进包间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等着。看到冯力文,赶紧起身“冯先生你好,在下108师作战参谋郑旨乾,家父西北剿总副参谋长郑全朴。”
“幸会。”冯力文不卑不亢的和对方握手。来之前他特意查过,知道西北剿总的参谋长是国民政府派去的晏道刚,而真正的东北军出身的则是这位副参谋长郑全朴。只是很奇怪,当初张副司令在西安做大事的时候,却是由任败军之将董英斌担任西北抗日联军临时军事委员会参谋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
“请坐。”郑旨乾邀请冯力文入座“在下冒昧相邀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冯先生不要怪罪。”
冯力文礼貌的客气一句,等着郑旨乾的下文。
“想必冯先生也知道了下月初特别军事法庭就要对副司令进行宣判。”郑旨乾不尴不尬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才进入正题。
冯力文点点头,客气的说“略有所闻。”
“在下这次进京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拜会孔副院长,奈何多日所求无门。听闻冯先生和孔公子关系莫逆,不知可否代为引荐?您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说着拿出一张纸推到冯力文面前“些许心意不成敬意。”
冯力文看都没有看那张纸,好奇的问“难道郑公子以为单凭我们能够改变什么?”
郑旨乾尴尬的笑笑“副司令待我等不薄,自然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话说的,可不像是忠臣该讲的。冯力文笑笑“既然如此,我可以帮忙,只是在下在孔公子面前也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不过有一个人确实可以。”
“敢问冯先生说的可是宪兵警务处代理处长甄怀仁甄处长?”显然郑旨乾的功课做的很扎实,甚至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谓的请冯力文引荐,根本就是指东打西,引荐给甄怀仁“在下早就想拜会甄处长,奈何不得其法。如今东北籍人士在首都仿佛成了异类,就是在下今天来也是动了些脑筋。倘若冯先生愿意引荐,在下自是感激不尽。先干为敬。”说着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下去。
郑旨乾大倒苦水,说的也是事实。西安事发后,虽然甄怀仁搅了复兴社的总决意,但是贺衷寒等人哪里会听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劝阻。立刻开始命令手下的喽啰对在首都内的所有东北军人士进行监视,比如说空军的高志航等人。之后随着光头佬归宁,这些监视虽然解除了,可是余波也不是一时半会就会消除的,尤其是紧随其后,副司令就被逮捕。说起来要不是甄怀仁因为‘公事’耽误了一天行程,这项逮捕工作本来应该由他来配合邰蓑衣指挥的。
“好说。”冯力文笑着同样自斟一杯喝干“这样,郑公子有没有什么可靠的联络方式,待我和甄处长沟通之后,好方便联系。”
“自然有的。”郑旨乾赶紧将怀里的钱包拿出,抽出一张名片双手奉上“这是在下好友的电话,还是值得信赖的。”
冯力文接过名片看了看“没想到郑先生的同学在意大利大使馆工作。”名片上的名字是一个叫里卡尔多,比利亚尼的驻华武官。
“我随同副司令去意大利的时候认识的。”郑旨乾解释一句“他如今人在上海,那里很安全。”
冯力文点点头,认同了郑旨乾的解释。并不是所有国家的大使馆都设立在首都,比如说意大利这个军事强国。人家的大使尼隆纳就特立独行的将使馆设置在了上海。虽然电话周转很繁琐,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加的安全。
正事说完,两个初次相逢的人不由开始说起风花雪月风土人情,毕竟别的也真说不到一起“说起来,我家和甄处长也算同乡,只是甄处长家住在县西,我们家住在县东,彼此相隔三十多里路。我家发迹之后,老宅也是照着甄家的老宅修的。”
“哦?”冯力文有些好奇“如此说来,郑先生和甄处长应该是乡党啊?”
“是。”郑旨乾端起酒杯敬冯力文一杯“还有一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我的表姑是甄处长的堂嫂。我们那是小地方,这种亲戚很普遍的。”
“在下有些好奇。”冯力文喝干酒放下酒杯“不管怎么说,如今谁不是亲近乡党,更何况郑先生这层关系比一般乡党还要亲近些,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甄处长呢?”
“冯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乡党,亲戚也要看彼此的情分。据我所知,我那位表姑父和甄处长并不亲近。”郑旨乾隐晦的解释一句。所谓的表姑根本就是他胡说,对方不过是和他家住在一个村。待他家发迹之后,自然要往脸上贴金,于是甄怀仁堂嫂的娘家就放下了读书人的脸面和这位新贵叙了族谱。一个求名一个得利,互惠互利。
冯力文听明白了,甄怀仁一共有三个近枝堂兄,据甄怀仁说让他十分头疼。这层关系拿出来说不得好事也会变坏事。不由有些感同身受的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固然把冯家搞垮了,可是兴奋过后也要面对一地鸡毛。别的不说,如何笼络已经伤筋动骨的亲族就够他烦的啦。
郑旨乾不免有些诧异,却立刻附和“谁说不是啊,这世道。”说着摇摇头,再次为冯力文满上“来,冯先生,我敬您。”
甄怀仁看看时间,又看看一屋子的美娇娘,咬牙起身,开始穿衣服。
“不是还有时间吗?”霍正君低声从身后抱住了他。
“你歇着吧。”甄怀仁回身反抱对方,顺势吃了口胭脂“最近你也挺累的。”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霍正君听出了甄怀仁的话里有话,却依旧倔强的开始帮着甄怀仁穿衣系带。
“别生气啊。”甄怀仁索性自己不再动作,任凭霍正君摆布“能不能停下来?”
“不行。”房间里漆黑一片,可是霍正君的声音十分的坚定“你当不知道就行了,可你不能阻止我。”今晚上卢秋漪因为安排联欢会的事情被缠住了,所以霍正君说的很明白“我不能看着她欺负人。”
她,自然指的是郑若兰,被欺负的自然是卢秋漪。因为郑瑾娜的存在,所以甄怀仁已经察觉到了霍正君的异常。原本打算另寻机会,只是照今天的架势,估计就要推迟很久了,所以他才提了出来。
“那能不能顺其自然。”甄怀仁退而求其次,先稳住霍正君再说。
“不可以。”霍正君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漆黑房间里的白花花一片“我以后和她一起伺候你。”
甄怀仁这次却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虚伪的拒绝,而是将霍正君推倒在床压了下去。
霍正君知道甄怀仁这是在表达他的不满,却又为了给她在身旁这几个装睡的面前留面子才如此。她顺从的任凭甄怀仁予取予求,哪怕实在受不了了,也只是张嘴咬在了心尖的肩膀上。
时钟敲响第十下,院里传来动静,唐素娥赶忙起身来到门口,果然就看到甄怀仁和门子说了一句后,笑着向她走来。收买了同宿舍的五头蒜后,甄怀仁自然不用每天晚点名前跑回去了。原本他打算今晚在霍正君家留宿,毕竟乔迁之喜。奈何那群虎狼之师差点要把他吃的连渣都不剩,这让最近自我感觉很不错的甄怀仁心虚的怕了。想到长夜漫漫,甄怀仁这才利用信息不对称,转进而来“为什么没睡,不是早说了今晚不过来了吗?”
“我想着爷今晚会来。”唐素娥笑着对身后的中年女人说“给爷热热饭。”
女人应了一声走了。这是甄怀仁安排给唐素娥的保镖,同样是位重术不重貌的高人名叫孙二妮。
甄怀仁伸手将唐素娥抱起,唐素娥顺从的搂住了甄怀仁的脖颈“怎么又轻了,今晚是不是没吃饭?”
“哪有。”唐素娥立刻否认,可是面对甄怀仁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只好讨饶“不过是没胃口,吃的不多而已。”
“为什么?”甄怀仁走进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唐素娥伸手一边为他按摩一边说“因为晚上不习惯,没人品评我的厨艺了。”她懂得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所以自打搬过来之后,每天都会变着法的为甄怀仁做一两道新鲜的菜品。果然,自那以后,甄怀仁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赶在饭点前回来。
“素娥。”甄怀仁笑着握住了唐素娥的手“你这样会宠坏我的。”他何尝不明白唐素娥的心思,可没办法,已经有太久没有尝过家常菜的甄怀仁真的忍不住。郑若兰和卢秋漪十指不沾阳春水,指望她们能烧菜,简直异想天开。霍正君女红很好,饭也能做,只是不精。
“这样爷就舍不得我了。”唐素娥大方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舍不得了。”甄怀仁感觉自己又行了,话说这几天他感觉自己的战斗力有些拉垮,看来需要问问那对被自己软禁的骗子夫妇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了。
两个人正腻歪,电话铃突然响起。甄怀仁有些无奈,知道这电话号码的,可真不多。唐素娥同样明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仿佛下一秒,某个不长眼的家伙就会冒出来似的。甄怀仁哭笑不得,伸手拿起话筒“是我,嗯,嗯,郑?老乡?东界村那个?”手不自觉的开始在沙发扶手上敲击,唐素娥则已经起身去了厨房“星期一晚上吧,明后天我都有安排。嗯”甄怀仁一边听,一边看着唐素娥端着饭菜走了过来,优雅的为他布菜。心中火热,把话筒放到了一旁,从后边抱住了唐素娥“嗯,我听着呢,你继续说,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很好……”
随着话筒里传来冯力文滔滔不绝的建议,桌上原本热气腾腾的饭菜逐渐变温,逐渐变凉,唯一不变的就是没有一丝一毫被送进食客的口中。
冯力文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再次看向窗外,让他意外的是,对面二楼的窗帘拉开了。虽然黑着灯,可是他确信庞淑芳就在那个房间看着自己。起身走到窗边,冯力文拿出烟点上,静静的看着对面。
因为逆光,所以庞淑芳看不清冯力文的脸,可是却又分明将对方那张英俊的面孔看的清清楚楚。一整晚她的脑子很乱,究其原因,就是傍晚时嫂子带走佟许百那一幕让她痛彻心扉。佟许百百天的时候就是她来亲手照顾,冬天怕冻着、夏天怕热着、’春天怕捂着、秋天怕凉着。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她甚至夜不能寐。如今嫂子要把佟许百从自己身边抢走,而她却因为佟耒这个废物而无能为力。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必须想办法,她必须要抢回佟许百。
“盘初盘……”隔壁又响起了佟耒的嚎叫声,庞淑芳心烦意乱的捂住了耳朵。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门被敲响,外边传来了田嫂的声音“太太,太太,佟先生发狂了,又拉又尿的……”
庞淑芳无奈,沮丧的起身,打开门,走廊里的灯光立刻照在了庞淑芳身上。
冯力文看着远处灯光照映下庞淑芳那妖娆地身段,不由得有些火大,转身来到办公桌旁拿起话筒拨了出去。良久之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喂,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别哭,别哭,你等等,我马上过……为什么?他算老几,惹急了老子做了他。抱歉,抱歉,我吓到你了,别哭,我不过去了,不过去了,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别难过了,明天一早我带你出去散心,你想去哪咱们就去哪。真的,要是哪都不想去,咱们在家休息。嗯。”挂了电话,冯力文咒骂一句,走出书房,来到了卧室。看着床上被惊醒的詹德富说“我心情不好,跳支舞。”说着一边解领带一边走到窗边坐下。
詹德富无可奈何,只好起身想要下床。
“就在这上边跳。”冯力文玩味的看着詹德富“说实话,你没有走,我很意外。不过你是聪明的。”
原本睡眼惺忪的詹德富看到冯力文眼中那幽幽目光,顿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