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怀仁昨晚上来宪兵学校了,一个人在播音室喝闷酒。这在早晨成了校内的大新闻迅速扩散。
赵太太一得到消息,就拉着‘好姐妹’魏槐花找了过去,一点都不在乎什么影响不影响。只是她们终究慢了一步,远远地就看到办公楼前的一辆车开向校门口“坏了,这个没良心的跑了。”
“那咱们还去不去?”魏槐花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去干什么?”赵太太说着转身往回走“老娘可是良家妇女。”
魏槐花翻了个白眼,凑了过去“我听说他这次就不回学校任职了,是不?”
“如今老陈接了他的位置,他回来除非把老杨赶跑。”赵太太的眼力自然比魏槐花要宽很多。
“那也不难吧?”魏槐花不以为然“他如今不是当了那啥学校的教育长了。”
赵太太哭笑不得的看了眼魏槐花“除非咱们谷司令不想干了,否则怎么可能。他啥资历,比他深的多着呢?不说别人,就说你男人,那也是黄埔第七期啊。”
“我怎么听说他是黄埔六期。”魏槐花不明白“他十来岁就上军校了?”
赵太太见多识广“怎么可能。这就跟戏文里说的那个赏黄马褂一样。不过你男人以后见了人家也得叫师兄。”
“呵呵。”魏槐花突然笑了起来,看赵太太不明所以,低声说“那你可就是师嫂了。”
赵太太眼前一亮。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了比以往提前骑车子出来的范太太和王太太,立刻打招呼“范太太,王太太你们这么早就去学校?”
“早什么。”王太太看了眼没吭声的范太太“还不是让你们拿了头彩。”甄怀仁混蛋的很,几个人一起又不是没有打过麻将学过外语,看到赵太太二人回来,心中已经明白晚了。
“这可是冤枉了。”赵太太无奈的说“我们也去晚了,人家走了。”
“是啊。”范太太不信赵太太,因为对方时常偷吃,可是魏槐花依旧给出了一个让她失望的回答。
“也对,今天三十一号。”反而是王太太十分的洒脱。看众人不明白,笑着说“今天陆大开学报到啊。”
众人恍然大悟。
甄怀仁来到位于鼓楼医院和司法院之间,薛家巷巷口的陆军大学正门,远远地就看到了戳在马路边张望的柴老二。对方看到甄怀仁的车,立马跑了过来“早来了?”
“没一会。”柴老二狡猾的回了一句。
“上来吧。”甄怀仁笑笑,这小子也滑头。待对方坐上车以后,再次启动汽车。很快来到了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
停好车,甄怀仁又带着柴老二返回陆大正门。门口的警卫检查了甄怀仁的证件还有入学通知书这才放行。好在新生报到处并不难找,在执星官的指点下,甄怀仁很快来到了陆大教学楼的一间会议室。
一进门,里边已经站满了人,全是军官,有校级也有尉级。
“这位先生,可以办手续了吗?”这时有人对着甄怀仁询问。
甄怀仁低头看看自己,他为了赶时间没换衣服,依旧穿着昨晚的中山装。此刻出现在这里确实感觉有些另类。无视了想要解释的柴老二笑着说“不要急,不要慌,一切都有章法,一切都有规矩。”说着穿过人群,来到队伍的最前头。果然队伍的最前头,放着一排桌子,桌子后边却空无一人“都挤在这里,怎么工作啊。你们出去排队,出去排队。”说着坐到了最前头的办事桌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众军官互相看看,只好摇头准备往外走。
“立正。”这时甄怀仁却喊了一句,众人立刻停下“听我口令,所有人,呈一列纵队,目标室外,齐步走。一,一,一二一……”
这里的军官基本素质不错,很快就在甄怀仁的口令下组成了一列纵队,然后走了出去。
眼看着众人要走完,甄怀仁又喊了一句“一会就依照这个顺序进来。”说着示意一旁已经习惯甄怀仁胡来的柴老二。
柴老二这次领会精神,迅速的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甄怀仁这才拿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刚刚点上烟没吸一口,房门打开,有几个人走了进来“掐了。”
柴老二立刻立正。
甄怀仁也不废话,立刻起身将烟放到了已经堆满烟蒂的烟灰缸里掐灭。县官不如现管,况且为首的人军衔可是中将。他因为上陆大带着情绪,所以直到现在都只是知道校长是光头佬,其他的人一概不知道,不认识。立正后敬礼“学员甄怀仁奉命报到。”
按理说陆军大学的入学要经过初试,复试,两个阶段。不论是谁,什么身份,以什么形式被录取的都要经过双试,哪怕是保送也不能例外。
可甄怀仁根本就是如今正挨个慰问部下家属的军政部常务次长陈诚塞进来的。不要说六月的初试,十一月的复试,就是入学申请手续也是后补的。也因此,甄怀仁的‘保送’成了实至名归的‘保送’。
走到桌子后边坐下的中将听到甄怀仁的名字,这才抬眼看了眼对方“门口是怎么回事?”
“兵不厌诈。”甄怀仁脸不红心不跳的直接说“我是给诸位同袍提个醒。”
很显然中将并没有被甄怀仁逗笑“我看过你的档案,你从没有在正规的军事院校经过系统的培训。我们这里要求严格,如果考试不合格是要退学的。好自为之。”
陆大学员在校学习期间的学年考试,由参谋本部派员会同校长共同进行,考试成绩平均在六成以上者,留学肆业,不及六成者,酌令退学,仍回原差。
甄怀仁应了一声,立刻拿着证件和入学通知书来到中将旁边的上校跟前登记。委员长给那张破纸只是用来唬人的,他要是拿来说事就是自取其辱了。
上校看了眼甄怀仁的证件,扭头在中将耳边低语。中将接过来看了看“我记得你是宪兵上校。”
“卑职刚刚晋升。”甄怀仁立正回答。
“还按原职。”中将说着将甄怀仁的证件递给了上校。
“咱这不光有正科,还有个特别班,如今第三期也在入学。”一名挂着中校军衔的青年一边吃喝一边说“特别班的要求是职务最低中校,最高少将,待遇和正科班一样。不过管理相对宽松,毕竟都是高级军官。”
甄怀仁一听不由后悔,早知道他一定想想办法混进去特别班啊“老哥能不能帮帮忙,给我转到特别班?”
面前的中校名叫李树正,甘肃人,当然不是李树卫的兄弟,而是刚刚跟着中将进会议室的一名办事员,对方是陆军大学国防研究院的研究员。甄怀仁虽然不愿意读书,可是也不愿意被另眼相待,因此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上午的报到全部结束,其他人都离开后,生拉硬拽的将留下来负责打扫会议室的李树正拽到了学校旁边的小酒馆一探究竟。
“老弟不是开玩笑吧。”李树正笑着说“你知道不管是正科还是特科的名单一旦拟定就要报送参谋本部吗?出了问题谁敢给你担责任?”
“那我再怎么说也是中校啊。”甄怀仁不死心“正科要求什么军衔?”
“最低中尉,最高少校。”李树正立刻回答“你这种情况也不少见。”看甄怀仁不明白“你担任中校没有两年吧?陆大的规矩,必须担任相应军职两年才有资格报考。对了,你少校停了多久?”
“算了。”甄怀仁一听,顿时偃旗息鼓。再说下去,自己就成新闻了。毕竟他满打满算中尉军衔才半年“来,喝酒。”
“呦呵,你小子在这。”正说着,有几个少校走了过来“咱们的账怎么了?”
甄怀仁看了看,不认识这几人,又看李树正。
李树正也摇摇头,起身“诸位兄弟是不是认错人了?”
为首的那人直接推开李树正,坐到了甄怀仁跟前“问你呢,刚才把我们诓出去,你小子挂头彩,不地道吧?”
李树正一听,立刻不吭声了,拿起桌上的军帽“我还有事,你们聊。”说着揣起剩下的半瓶白酒走了。
甄怀仁有些无语“你们说怎么了?”
“口气不小,哪部分的?”其他几个跟着坐下来的人中有人插话。
“税警总队的。”甄怀仁看着对方几个“要不过过手?”他正为自己错失收听广播不爽,怕说出宪兵的身份,吓死这几个。
与此同时,坐在另一桌单独吃喝的柴老二彪呼呼的走了过来。
“走。”甄怀仁说着起身,他虽然不是正规军校出身,可也是当了半年的兵,况且天津卫的混混吃软不吃硬,你要打咱就打。
“等等了。”走在最后的一位身材矮小的少校带着一副广东腔“吾嘞学员,打架唔好,开除的要。”
甄怀仁一听,坐了回来,他倒不是怕开除,而是怕因小失大。毕竟开除之后,陈诚和邰蓑衣这两边说不得就该有话说了“那你们说怎么着?”
“品酒喽。”另一个同样带着口音的矮个少校提议。
“好啊。”甄怀仁没有吭声,之前为首的少校立刻答应,挑衅似的看着甄怀仁“敢不敢?”
甄怀仁狐疑的看了眼四人“你们几个不会是来骗酒的吧?”
四人中那两个矮个子少校立刻否认,为首的没吭声,另一个直接起身“没胆子就算了。”
“那就算了。”甄怀仁也算有些见识,些许激将法根本奈何不了他,自己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羞刀难入鞘的四人只好起身,坐到旁边。柴老二则返回座位,继续吃了起来。
原本陆大今天报到,明天就要正式开学。奈何出了西安的事,有很多学员如今因为各种原因根本赶不回来。同时还有一小部分东北军和西北军的学员需要调整。一来二去,陆大教育长杨杰中将报请校长批准后,宣布原定的入学报到时间不变,但是延长一个星期,相对的开学时间也调整为一个星期后。陆大毕竟不同于军官学校,很多人都已经成家,因此学校体贴的改为学员中愿意住校的就正式入学,不愿意的则需要等到一个星期后再正式搬入学校学习。甄怀仁自然就是不愿意正式入学的,因此连宿舍都没有去,吃完饭直接开车带着柴老二返回团校准备参加晚上的团拜会。
哪知道刚刚开上路,就在路口遇到了正在等车的庞母和高琴书。只好靠边停车,走了下来“姨母,表姐。”
“怀仁,你这是干嘛去?”庞母不动声色的往前站了站,挡住了身旁没吭声的高琴书。
“刚在学校报到,这不下星期来上学。”甄怀仁说着就拉开后车门“您二位去哪,坐我的车吧。”
庞母摆摆手“你忙吧,我们等一下坐三轮车回去。”
“姨母。”甄怀仁无奈“这大中午的他们是不会来拉活的。”
庞母闻言有些犹豫,甄怀仁说的确实是真的,她们都等了十多分钟了,也没有一辆车。
“侄儿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姨母您生气了?”甄怀仁可不想被人围观,只好将军。
庞母连忙否认,只好拉着高琴书上了车,不过路上却不发一言。甄怀仁也不会自讨没趣,老老实实的看着车窗外寻思晚上的安排。
特意被庞母安排坐到了甄怀仁身后位置的高琴书用余光扫了眼前车门后视镜。这个小混蛋,竟然还看。甄怀仁真的以为自己不知道他通过后视镜盯着自己?可是这个狡猾的家伙做的不留痕迹,自己就算想发火都说不出来。还看。高琴书浑身感觉到了不自在,恼怒,郁闷,无奈。
车子很快在庞文浩家门口停下,甄怀仁迅速下车,殷勤的为庞母拉开车门。只是他拉开的是后车门,高琴书瞪了他一眼,走下车。
“行了,你也快点忙去吧。”紧跟着下车的庞母根本不给甄怀仁和高琴书说话的机会,转身拉着高琴书就走。
甄怀仁有些无奈,坐回到车里。
“处长。”柴老二低声说“您表姐落了手提包。”
甄怀仁一听,扭头看向自己和柴老二座位中间的空挡,果然高琴书的手提包孤零零的放在那。
他不动声色的拿起来说“等等。”再次下车,走进庞家。不想眼看就要走进前厅,高琴书从里边急匆匆走了出来“姐,给。”说着把包递了过去。
“电话。”高琴书赶紧伸手拿过书包,却又伸出另一只手。
甄怀仁神色古怪,显然这个手包不是高琴书大意,而是故意落下的。
“快点。”高琴书不安的扭头看向身后,里边此时传来了庞母的声音。再回头,就看到甄怀仁正拉开风衣在外套内兜寻摸,干脆伸手一把将甄怀仁刚刚拿出的名片夹夺了过来。
“琴书?”不等高琴书打开,身后传来了庞母略带愤怒的声音“我累了,你扶我上楼。”
高琴书只好立刻把甄怀仁的名片夹攥在手里“好的。”说着理都不理又尴尬又莫名其妙的甄怀仁,转身几步来到庞母跟前扶住对方。
“怀仁,你马上开学了,用心功课,我和你姨夫这里就不用惦记了。”庞母说着抓住高琴书的手,走了进去。
甄怀仁郁闷的回了一声。
“这位的身份可了不得,财政部徐次长的儿子徐堪徐公子。”一旁的同行卖弄道“如今二十四景火了,就照猫画虎也来这么一手了。”
距离二十四景三条街区的一家名为‘春江花月夜’的楼盘今日正式开始预售。为了营造气氛,不但将二十四景的那些手段都学了来,还请了不少上海的歌舞团体来助兴。不少记者同样受邀来到此处观礼,别的不说,光每个人十块的车马费就是一笔横财。
甄怀义看着不远处刚刚走下车与一群西人寒暄的摩登公子,不由感叹“真气派。”
“那可不。”同行低声说“这位和中央银行副总裁陈行的儿子可都是孔公子的左右手,钱包鼓鼓的。”
甄怀义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写了起来,钱包鼓鼓的就好。他已经将老罗小心收藏起来的另外两张底片找到,并且用从老罗那学的翻拍技术将包括之前的照片在内的一堆翻拍底片重新放回原位。本来他还在为如何寻找凶手,这凶手到底有没有那么多钱来回购而苦恼,你说巧了不是,今天就遇到了。他都没想到老罗竟然搞到了这么一条大鱼,照片上拿着枪的人就是徐公子。那么一个羊驼是不是有些少了?而那个被杀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被杀?争风吃醋?可是想到了对方的身份,甄怀义还是决定见好就收,做人要懂得进退。一个羊驼相对于徐公子等人确实少太多了,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愿意买回去,也才会愿意大事化小。否则人家觉得肉疼,可是会出人命的。
“听说了吗?”这时又有同行凑了过来“陈公子被人绑了,勒索了一百万美元,对方拿了钱还不放人。”
甄怀义等人一愣,赶忙追问“听谁说的有准吗?”
“《晶报》今天登了,上海那边已经传疯了。”那人赶忙撇清,直接说出了消息源“我也是和上海那边联系业务时,人家说的。”
上海《晶报》相比《申报》,《大公报》等无异于绝对的小字辈报纸,不但资历浅,它的规模也小。《晶报》于民国八年年三月三日创刊,余大雄主编,本为《神州日报》副刊,后独立发行。先是三日刊,后改为日刊。其作者班底其实是透过余大雄等人的关系网络而构建起来的。 办报宗旨为,凡是大报不敢登、不便登、不屑登的,《晶报》均可登之。因此内容五花八门,包罗万象。读者主体多为中下层市民,名人题字更是常见于上海《晶报》。民国二十一年年十一月六日,上海市市长吴铁城为庆贺《晶报》改三日刊为日刊,题词“小报之王”。
“一百万……美元?”甄怀义咽口口水。不怪他如此,按照如今官方汇率,一美元兑换三点三法币,那可是三百三十万啊。陈家这么有钱,难怪是中央银行的副总裁。正胡思乱想,就看到周围的同行纷纷起身要走“干嘛去?”
“当然是去陈家。”有相熟的同行笑着说“大报不登,不是还有小报可以嘛。但凡有点消息,可比在这听曲强。”
众人笑着往外走。这消息大报是绝对不愿意登的,毕竟人还没有脱险。只是陈家拿出这么一大笔赎金意味着什么?大家稍稍动动脑子就明白,陈家要想不让消息继续扩散,只能花钱埋了。
甄怀义不懂这里边的弯弯绕,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留了下来。无他,别人有门路,而他才入行几天,就算写了也没有地方发表。正看着台上的表演,老罗冒了出来“你怎么还在这?没去陈家?”
“我谁都不认识,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甄怀义自嘲一句。此刻他已经后悔了,早知道老罗会来,他还不如随大流走呢。这也许就是做贼心虚吧,他如今见到老罗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罗师傅怎么也没去?”
“去干什么,人多了摊下来也没多少了。”老罗是摄影记者,自然不会扬短避长“况且陈家这么有钱,徐家也差不了多少吧?”
甄怀义闻言,想到刚刚散播消息那位同仁鼓动的最是卖力,这才明白对方显然想着是法不责众,人多力量大。这不就是敲诈吗?
正想着,视线中出现一位身着考究的公子哥。甄怀义瞳孔一缩,这个人也出现在了老罗的那几张照片上。只是很模糊,不过甄怀义可以确定就是这个人,下意识的就低下头继续假模似样的写了起来。
“几位,是不是我们这里有什么不妥帖,为什么大家都走了?”对方一张嘴就是地道的北平官话。
“不是,他们是听到了个大新闻,都跑了。不过已经‘委托’给了我们。”老罗大言不惭的回了一句。
杜博衷看了眼老罗还有一旁低头写东西的青年记者点点头“好说,我们是规矩人,自然不会坏了规矩。”
低着头的甄怀义不由感叹,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那帮人去勒索陈家,老罗独辟蹊径扛着虎皮要把今天所有人的车马费都拿了。人家也不是吃干饭的,这客气话怎么听怎么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