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逢初梦子小姐探讨了一下午电影心得的甄怀仁开车来到了许久未来的庞文浩家。下车时,甄怀仁特意看了眼隔壁陈华曾经的住所,应该已经换了新主人,不但整座洋房焕然一新,就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换了新的品种。
“文浩,有客人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厨房的位置传出,是个女人。
甄怀仁可以确认绝对不是姨母的声音。郑若兰压根就不来,直接让甄怀仁两兄弟自己想借口。理由很简单‘自己无颜面见长辈’,弄得甄怀仁不得不和庞文浩在电话里对了半天供词。
“来了?”片刻后庞文浩走了出来,一阵不见,果然面有青光,脚底虚浮。
“哥,姨丈呢?”甄怀仁从后座拿出礼物,关上门。
“都在屋里。”庞文浩的态度比以往还亲近了些“给我吧。”
“你别沾手了。”甄怀仁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出现在门口的一位摩登女郎“这位是?”
“认不出来了,这是咱姐啊。”庞文浩有些嘲讽的说。
“我的变化真的这么大?”对方笑着转了个身。
“确实。”甄怀仁一拍脑袋赶紧认错。此刻他才认出这是舅舅家的表姐高琴书。小时候也见过多次最后一次也是六年前了。说来也是有意思,表姐结婚当天,因为一切都是按照旧制,甄怀仁愣是没见到表姐的尊容。不过对方和庞文浩合得来。他还以为梁才初迟迟不见动静是不愿意,如今看来梁才初应该根本没有接到自己的电报。
“东西给我。”高琴书去接甄怀仁手里的东西,对庞文浩说“快进去吧,都等着呢。”
庞文浩痛快的应了一声,示意甄怀仁一起。
甄怀仁老老实实将手里的礼物交给高琴书,跟着庞文浩进了屋。
多年未见,姨丈风采依旧,见了甄怀仁开句玩笑“怀仁这是吃人参果了,一下子蹿这么高?”
“还不是止一个。”甄怀仁笑着回了一句“姨丈好。”然后开始按照老规矩给姨丈下跪请安。
“起来,起来,如今不兴这一套了。”姨丈嘴上说着,不过看的出还是很满意甄怀仁的态度。
一旁的庞文浩装傻,根本没有打算给甄怀仁台阶,甄怀仁也实实在在的磕了头。
“怀仁来了?”伴随着陌生的声音传来,一位带着围裙的中年妇人从厨房走了出来。
“姨母好。”甄怀仁干脆利落的换了个方向,再磕头。
“快起来,地上凉。”姨母赶紧走过来,在随后进屋的高琴书协助下将甄怀仁拉起来,埋怨一句“你这倔孩子。”
甄怀仁憨憨一笑,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
“你们聊,饭马上就好。”高琴书接话。
“等会姐夫吧。”庞文浩这才接话“应该一会就到了。”
“等他作甚的,哪有长辈等晚辈的道理。”高琴书立刻否决“左右给人打工的。”
“你姐夫如今在冀察政务委员会做科员,这次正好也要来办事,就和我们同行了。”姨母可是太太们的饭局常客,早就是八面玲珑之人。虽然奇怪甄怀仁为什么不知道这事,毕竟她们半个月前就请人捎信了,可是并没有多说。
“表弟贵人多忘事吧?”高琴书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可是庞文浩很满意自己给甄怀仁上的眼药“你上个月忙的找不到人,这不,打算给你个惊喜。”
甄怀仁有些无语,庞文浩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自责的说“怨我,嫂子也老抱怨我太忙了,整天见不到人。”
其他人不明所以,笑了起来,只有庞文浩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若兰是好的,不过女人还是应该多顾家。”姨母笑着说了一句,拉着高琴书去了厨房,留下甄怀仁三人聊天。
姨丈似乎对甄怀仁的近况很关心,开始询问一一询问。
甄怀仁已经过了显摆的那股劲,所以坦言如今在一个社团混饭吃,不过月底就要进入陆军大学读书。
正说着电话响起,庞文浩起身走过去接听。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姨丈久经官场,要不是如今华北局势越来越不安生,他也不会辞职南下。此刻听了甄怀仁筛捡之后的经历,破天荒的给了几条中肯建议。
之所以破天荒是因为自打甄怀仁记事起,从来外边人敬着的都是姨丈,父亲和人家一起去串亲戚,如果有地方留宿,也一定是先紧着姨丈。这也是父亲为什么对于官身耿耿于怀的原因。
庞文浩全程插不上嘴,每每他开口,说不了两句就会被姨丈接过话头。期间倒是接了两三个电话,看得出庞秘书很头疼。
几人正说着,外边响起了马达声,厨房里又传来了高琴书的声音“文浩,才初回来了。”
庞文浩立刻起身,走了两步,回头对甄怀仁说“咱们迎一迎姐夫吧。”
甄怀仁点点头,这反应他见过,不过这不对啊。起身借着向姨丈行礼的机会扫了眼,难怪刚刚姨丈这么不待见庞文浩。你这……不好吧?甄怀仁摸摸鼻子,带着疑问跟随庞文浩走出前厅,正看到一个青年刚刚从出租车下来“姐夫。”
青年赶紧走过来“抱歉,我回来晚了。”看的出这位完全是个阳光大男孩,一点京城宅门少爷的架子也没有。
刚刚甄怀仁听姨丈说了,对方的底细,梁家虽然不是官身,可是世代做的是药材买卖,家里在北平也是一方人物。
庞文浩故意等到此时才向梁才初介绍甄怀仁,双方互相问候一同进了屋。
晚饭很丰盛,作为太久没有吃过家乡菜的甄怀仁来说,吃的很满足。他已经习惯了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做事,因此喝的不多,等他想起正事时,梁才初竟然醉了。甄怀仁趁着姨丈去洗手间,庞文浩去接电话的空挡问“姐夫,你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梁才初揉着额头问。
“税务署的盛署长缺个专职秘书,我向他推荐了你。”甄怀仁说着扭头看了眼去而复返的庞文浩。不是他提防庞文浩,而是觉得庞文浩涉入自己的事,对他没好处。
“秘书?谁的秘书?”梁才初看来是真的不胜酒力,看着坐回座位的庞文浩问“文浩,你当秘书了?你不本来就是秘书?”
“是啊。”庞文浩笑着回答,却看着甄怀仁“我就是秘书,一个无职无权的秘书科副科长。”
甄怀仁拿出烟递给庞文浩一颗,自己点上“表哥说笑了,中央党部秘书科的副科长前途无量的。据我所知张部长可是很器重你的。”
“再器重也不过是没有权的跟班。”庞文浩说着给甄怀仁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干。”
甄怀仁心里不由好笑,庞文浩难道想灌醉自己,开玩笑,几个月前他连三两都喝不下去。哪怕现在他们喝的是洋酒,甄怀仁也不相信自己会败,端起面前酒杯“干。”
再睁开眼时,甄怀仁第一时间就发觉上当了。庞文浩后来换的洋酒有问题。扭头看了眼怀里的陌生女人,简单的穿好衣服后,甄怀仁走出了房间。果然庞文浩正在吃饭“早。”
“早。”甄怀仁也不理他,直接往外走。
“你不想知道屋里的是谁?”庞文浩显然没有经验,立刻被动了。
“没必要。”甄怀仁平静的说“我记不过来。”
“照片在茶几上。”庞文浩起身就要去拿。
“没兴趣。”甄怀仁预感庞文浩昨晚坑了自己,立刻往外走。
“我拍了照。”庞文浩说着指指茶几上的照相机“看得我热血沸腾。没想到你那玩……”
甄怀仁停下脚步,打断庞文浩的话“这样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庞文浩已经走到了茶几旁将一副桌摆对准了甄怀仁“把那个位置给我。”
“你公开吧。”甄怀仁不耐烦的转身再次准备离开。自己和贺建文的关系只是点头之交。
“那你给我找一个好位置。”庞文浩妥协了“梁才初也不能去税务署。”
“为什么?”甄怀仁扭头看着庞文浩。
“你别管。”庞文浩面对这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语塞。
“我可以不管,可是你打算怎么收场?”甄怀仁拿出烟点上“和你一样?你有钱吗?”
“闭嘴。”庞文浩愤怒的走了过来。二话不说的开始对甄怀仁拳打脚踢。甄怀仁护住要害,没有还手,直到对方打累了才问“好受了?就这一次。”
“我要往上爬。”庞文浩颓然坐在地上,拿出烟点上“我有能力,比你强的不是一点。”
“你知道中央党部有个特殊部门吗?”甄怀仁看了眼卧室。
“中央情报处?”庞文浩立刻明白甄怀仁的意思“让我做特务?”他心里是排斥的,不愿意的。没有人愿意做阴沟里的老鼠。
“我,特务。”甄怀仁平静的说。
“有道理。”庞文浩笑了,站起来“胶卷没有备份。梁才初不能做那个位置,你别管他,我来安排。”说着往卧室走去。
甄怀仁伸手拿过相机,将里边的胶卷拽了出来,确认没问题后拿出打火机点着。特务是那么好做的吗?当然不是,可是昨晚自己都着了道,固然是自己大意,可同样证明庞文浩不缺算计。掏掏耳朵,甄怀仁起身向外走去。
准点来到了宪兵司令部,尽管没有公布,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甄怀仁在司令部的日子屈指可数。甄怀仁并没有去自己那一层,而是先来到了丁树中的办公室。
“女人,真麻烦。”丁树中将合同收好“告诉安秘书别坑我,我到时候可六亲不认。”
“我也是。”甄怀仁掐灭烟起身告辞。
作为交换,丁树中将会暂时兼任第四课课长职务,待有合适人选后,另行任命。这就和税务署署长亲自兼任税警科科长一样,谁都挑不出错,毕竟这代表领导重视。
然后两个单位的实际控制权就到了安占江和向影心手里。当然时间长了就不合适了。可是只有甄怀仁知道,他只需要坚持七个月。这七个月他必须鼓捣出一个孩子来。
“卢秘书,课长在吗?”孟秋之笑着问。
“稍等。”卢酩清对孟秋之的印象很好,并不像传闻说的那样,她反而觉得是那个色鬼陷害了孟秋之。敲敲门之后,卢酩清没有推门,而是等着,过了好一会,安占江打开了门“孟秘书来了。”
“稍等。”安占江关上了门。
卢酩清暗中腹诽,转身请孟秋之坐下歇息。又过了一会,安占江才慵懒的走了出来“老孟,进去吧。”
孟秋之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敲敲门后进屋了。
“记住孟秋之不是书记员,这是正规单位,必须规范称呼。”安占江坐到位置上。
“那‘老孟’也是规范称呼?”卢酩清愤愤不平的反问。
“领导例外。”安占江冷冷的回了一句。这是甄怀仁要求的,他不在,就必须书立安占江的威信。所以特意让安占江这样的,谁要是连这都受不了,甄怀仁不介意走之前打扫一下。
卢酩清只能继续心中腹诽。
“最近太忙,再说吧。”甄怀仁签完字递给了孟秋之“我马上调走了,以后孟少校多往丁处长那里走动。”
“我只知道您是课长。”吃一堑长一智的孟秋之这次没有盲动,一直按兵不动。虽然不少人对课长的位子跃跃欲试,可是孟秋之知道,甄怀仁不是没有本事的。
“言重了,这又不是我祖传的。”甄怀仁来了句并不好笑的玩笑“告诉婉婷,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
孟秋之当然知道所谓的‘婉婷’可是两个人“我记住了。不过我估计她最想要您多去看看。”
甄怀仁哑然失笑,孟秋之个老狐狸,这次就是不露头。待孟秋之离开后,甄怀仁拿起话筒拨了出去“老袁,一会有事吗?找你说点事。嗯。行。”作为同为秘书室的几人,林汉文如今即将兼任处长了,甄怀仁自然不能不对袁僻璋这个一开始就对自己支持的友军进行安抚。虽然他的资源真不多。
“教务委员?”袁僻璋很有耐心,他知道甄怀仁不会忽视自己,果然送来了一个和他身份相匹配的位置“会不会太扎眼?”
“所以你准备一下,中午咱们去见李教育长,晚上还有邰主任。”甄怀仁耸耸肩“不是我不地道,实在是合适老哥的位置只有这个。”他当然明白袁僻璋的意思,教务委员会是委员长首肯的,人选也是他定的,如今甄怀仁完全是私相授受。
可是作为分蛋糕,当然是更进一步才能让人高兴。正如林汉文兼任处长一样,袁僻璋兼任教务委员同样也是高升。至于袁僻璋合不合适,委员长太英明了,如果互相敌对的两边都能接受,那么这个和稀泥的角色谁当都一样。
“言重了。”袁僻璋笑着递给甄怀仁一颗烟“我会和黄科长配合好的。”
“不,黄庭礼就不在兼任通讯员了,团校,宪校,警校都离不开他。”甄怀仁始终记得广播里一再强调给就大大方方的让对方痛快,高兴“老哥现在就需要自己找人了。”
袁僻璋一愣,他确实没有想到甄怀仁放手的这么彻底“老弟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中午和李士珍的见面双方还算满意。一来李士珍已经体会到了一块臭肉放在锅里的好处,二来他还需要甄怀仁在明年力行社干事会上帮腔造声势。所以整顿饭可谓是宾主尽欢。
因为邰蓑衣马上要飞庐山,所以吃完饭后,两人又马不停蹄的和对方在机场匆匆见了一面。因为已经有了默契,整场会面更像是在排练一出没有剧本的现代剧。甄怀仁,邰蓑衣,袁僻璋三人都在努力的飙戏,以至于邰蓑衣的飞机起飞后,甄怀仁感到了疲惫。
回到司令部,已经有一对男女在门口等着甄怀仁了。
“伯母,实在抱歉回来晚了。”甄怀仁迎了过去。与此同时,安占江起身拿着钥匙打开了甄怀仁的办公室。
“没事,怀仁忙正事嘛。”冯桂芝笑着说,虽然她已经闻到了甄怀仁身上的酒气。赶紧向甄怀仁借介绍身旁的青年“这是我家老大,郑伯鸣。”
青年明显有些不适应,毕竟甄怀仁实在太年轻了,打了招呼后,就无话可说了。
“看这孩子,刚从外地赶回来,这不状态不太好。”冯桂芝赶紧解释一句。
“不要紧,咱们去里边谈。”甄怀仁邀请两人走进办公室。
所谓的刚从外地赶回来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上午刚刚向郑若兰发牢骚庞文浩的事,然后被这泼妇钻了空子。直接说这位置给她刚刚分配到内政部见习的大哥。甄怀仁拧不过只好答应。不过也约法三章,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原本是郑若兰要陪着来的,却不想是冯桂芝。
安占江走进来为三人沏好茶退了出去。
“大哥过了文官考试?”甄怀仁看出郑伯鸣有些委屈,只好主动开口。
现在大学生毕业后,同样面临严重的失业问题。
当然,任何时代的民生难题,都是针对普通人而言的。有钱有势家庭的学生,毕业后可以自费去外国留学,或者通过关系安排好工作。普通家庭的学生毕业后,除了自谋生计外,还有两条比较好的出路:一是考取公费留学生,二是参加高等考试。高等考试,即高等文官考试。高等文官考试,每四年举行一次,由考试院负责。
今年虽不是大考之年,但逢委员长五十大庆,考试院就举行了一场高等考试以示庆祝,类似于古代的恩科。上次聚会郑伯鸣没去就是在家准备考试。至于郑伯鸣这家世还参加考试的原因,甄怀仁就不得而知了。
“对,普通行政第七名。”郑伯鸣言简意赅。
“成绩这么好。”甄怀仁不动声色的捧捧场“那大哥是绝对没问题了。”
“还是要怀仁把把关。”冯桂芝笑着说。
“谈不上把关,大哥的底子本身就好。”甄怀仁拿起郑伯鸣的履历看了眼,看了眼父母栏,果然生母是另一个女人“您二位先休息一会,我给盛署长打个电话。”说着起身走到办公桌拿起话筒联络盛升颐。习惯性的用余光留意,顿时感觉有些走神“署长,我是甄怀仁,您现在有空吗?我表哥来了,对,郑伯鸣。好的,我们大概十五分钟后到。”盛署长看来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给他塞的是谁。甄怀仁挂了电话,笑着对冯桂芝二人说“咱们走吧。”
冯桂芝起身道“怀仁是个爽利的。”
财政部位于中山东路128号。内部机构设有:参事厅、秘书处、视察室、关务署、盐政司、税务署、总务司、赋税司、公债司、钱币司、国库司、会计处及各种委员会。因为机构众多无法安置,后来很多单位就近围绕财政部另觅地址办公。税务署大楼位于财政部的南侧,与财政部隔尼姑巷相望。
甄怀仁喝了酒,原本他打算找司机来开车,可是冯桂芝却坚持让郑伯鸣开。甄怀仁自然乐意轻松,直接将钥匙递给了郁闷的郑伯鸣,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