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汽车发动机声音的远去,胡同里恢复了平静,这种平静不同于往日的祥和,更多的是肃杀之气。
“快。”国光同志一边戒备的看着地窖入口,一边低声催促,没有一丝的迟疑“再快。”
易正伦迅速的又拿起一摞文件简单的撕扯之后扔进了面前的大桶里,方便一会焚毁。周围另外的三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街道是在傍晚时分突然封锁的,然后呼啸而来了四辆满载保安警察的卡车。待众人听到动静的时候,人已经被堵在了院子里。众人立刻开始准备做最后的抵抗,易正伦和国光同志手持双枪分别在西厢房和地窖做警戒,其他三人在地窖内销毁所有他们携带和搜集到的文件。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外边的警特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对面一路之隔的西胡同。趴在墙头偷窥街道情况的易正伦很快发现了原因。被特务押着的人正是天津特委的交通员,他前几天刚刚见过。此刻那位少年交通员双腿拖地,被人架着站在胡同口,正在回答一名警察的问话。而那名警察他同样也认识,几天前刚刚见过,警高的师兄杜江波。
“这是在向我们示警。”国光同志听了易正伦的汇报,立刻有了判断。那名交通员这一阵经常往来传递消息,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等人的位置“特委出事了。”
尽管众人都不愿意相信,可是也明白国光同志说的残酷真相。交通员一旦落网,只能是两种情况,自身不忠、不密;再有就是接头人出卖了他。如果外边的交通员不忠则此刻他们已经插翅难逃;如果外边的交通员不密,敌人不可能把这位交通员带到这里有指向性的搜索。特委那边知道他们的大概方位,可是具体位置按照条例,只有交通员才知道。
警特自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找的cp直属情报组。杜海波却并没有罢休,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周围,说不得此刻就在看着这一切。于是他开始在路口以各种发指手段凌虐手中唯一的筹码,整整一个小时,凄厉的喊声传遍了周围的胡同。
易正伦头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愚蠢的人,竟然会认为身边的人都是良善。不管是甄怀仁还是杜海波每个人都有两张脸,每个人的心都是硬的,硬到让他都感觉自己和这些人相识都是一种恶心的事。
最终杜海波用尽各种手段也没有从交通员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审讯不得不草草收场。他也不敢把这条唯一的线索弄死,只能一边让人将交通员送医院,一边留下人手继续封锁主要路口。其他人则开始在保长的带领下挨家挨户的搜查。
国光同志返回地窖“只能等到早晨做饭时再动手,否则烟味会引来敌人。”这周围住着几百户,要想查完没有一天是不可能的,他们不能冒险,只能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做对的事。哪怕明知道这样是坐以待毙。
易正伦看看时间距离天亮还有九个小时,就算是距离起早的住户做饭时间也还有六个小时。这还是以常理度之,如果敌人禁止周围住户生火作饭,他们就前功尽弃了“这么等着太被动了。我记得后巷那几处院子一直闹鬼,没人住。我在那放把火,引开他们,你们来处理这些东西。”
国光同志斟酌片刻,点点头“任务完成后到火车站等我们,如果我们一切顺利,会在那和你会和。等三天,三天不到,你就暂时静默,到天津等待后续的命令。会有人联系你。”
易正伦当然知道国光同志说的意思,他也算有了些成长,并没有什么伤感,点点头“我明白。”接过了妇人递给自己的两瓶燃料还有几十块钱,走出了地窖。
这一片的住户都是普通人家,所以几乎是房挨着房,身手矫捷的易正伦在房顶上穿梭如履平地,加之早就对周围的地形烂熟于心,很快就避开了几个警特潜伏哨,摸到了自己的目标。
易正伦并没有盲动,而是在确认了相邻三家确实没有住户后,才跳下房,开始准备。他是个无神论者,所谓神鬼他根本不信。如果有鬼,那就去找害他的人;如果有神,那么杜海波这种杂碎怎么还能逍遥快活。两瓶燃料当然不足以引起一场搅动周围的大火,易正伦开始利用自己在警高学习到的知识构建一个迅速将火势蔓延机关。
这处院子在三座空院子中居于中间,就算火势蔓延也不会伤及无辜,毕竟他要的是吸引敌人注意力,又不是真的祸害人。
破布,烂衣,甚至半个污秽不堪的马桶都是很好的助燃材料。同时一些最容易在空气中产生浓烈恶臭的物品也成了易正伦的最爱,这些可以掩盖其他地方的烟味。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在零下十几度的夜里,累的满头大汗的易正伦拿出了甄怀仁送给自己的防风打火机,打着之后扔向了屋内,转身爬上了房梁。再回首时,屋内已经迅速被一片橘红照映。
他却没有立刻跑走,而是静静的看着,直到火势迅速蔓延到整个儿正房,才扬声大喊“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快来救火。”大喊几声后,易正伦爬起来准备逃走。不经意的看了眼院子,竟然发现被大火蔓延到的西厢房窗边有个一黑影一闪而过。
易正伦看了眼胡同口,咒骂一句,跳下房,几步冲进了西厢房,伴随着一声尖叫,易正伦躲开了一根木棍,迅速的将一个人压在身下。
“放手,放手……”身下的人大喊。
易正伦立刻撤手,是个女人。只是时间不等人,一挥拳将对方打昏,扛起来就跑。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女人个头并不矮,可是却十分轻。易正伦本来还打算杀出去,此刻直接扛着女人迅速的爬上了房顶。
“叭呴。”伴随着典型的三八大盖的声音,一颗子弹擦着易正伦的头皮飞了过去。易正伦迅速的向对面跑去。他已经被人发现了。
“你瞅啥?”拿着匕首的乞丐怒视对面的男人。
“东北的?”易正伦一边简单的处理伤口,一边问火堆对面的乞丐。虽然他凭借在警高学的本事逃出生天,可还是挂了彩。不过还好,三八大盖穿透力太强,不过是前后一个眼而已。如今还是晚上,他不得已扛着这个乞丐来到了一座荒废的道观借住。直到缓了一会后,他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蠢,为什么不在半路上将这个乞丐丢下,竟然扛着人跑了半夜。
“咋了?”乞丐看易正伦根本不把她当回事,蹭的站了起来。
“坐下。”易正伦拿起放在旁边的枪,对着乞丐说“天亮之后咱们就分道扬镳,我会补偿你的。”
“行。”乞丐是个识时务的“我的东西零零碎碎的你给十五个洋子就行了。”
“十五个?”易正伦有些好笑,他原本准备留下车票钱其余的都给对方的。却不想对方盗亦有道,并没有漫天要价,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手里的枪。
“咋了,你去打听一下,我可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有一说一。”乞丐对于易正伦质疑她的诚信十分的不满“把你那东西拿开,有种打日本人去,小爷还觉得你是爷们呢。”显然她不知道易正伦已经明白了她的虚实。
“嗯,有一说一。”易正伦没有争论“上过学?为什么不去东北人民抗日救国联合会?”
东北人民抗日救国联合会是由于毅夫与东北爱国人士李延禄、张克威、赵濯华、汪之的、李向之等人一起,联合在北平的13个东北救亡团体,于今年十月组建于北平(简称“东联”)。
“哼,几十万人马都让小鬼子打跑了,靠几个先生夫子就能成?”乞丐不屑一顾。
“懂的还不少。”易正伦闲着无事,干脆和乞丐聊了起来“你是东北人,你说东北军强不强?”说着放下了枪。
“强啊。”乞丐放下刀“最起码比这里的冀察军要强。一棒子臭要饭的。”
“可是这帮子要饭的几年前在长城就敢抡大刀片砍鬼子。”易正伦笑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那是以前,如今还不是和小鬼子搅和到一起了。”乞丐避而不答。
“可这是不是也说明了,只要我们愿意,还是可以和小鬼子过过手的?”易正伦自己就是二把刀,可是他认为自己的智商今天完全在线“那么为什么冀察军能够做到的,东北军做不到?”
乞丐直接说“上边不让。”
“好,大家都知道‘上边不让’。可这个上边指的是谁?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亦或者一个阶层?”易正伦开始循循善诱的将在西北学习到的抗日知识说了出来。
“看不出,如今夫子都出来杀人放火了。”乞丐一直听着,待易正伦说完之后,态度倒是好了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易正伦苦笑。
“你是cp吧?”乞丐突然问。
易正伦笑了笑,并没有甄怀仁那般的沉不住气“怎么这么问?”
“只有你们做事还讲究,不伤及无辜。”乞丐冷笑“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你都说了我是夫子啊。”易正伦笑着说“夫子是教书育人可不是杀人。”
两人都没有了谈话的兴趣,围拢在火堆边挨到天色蒙蒙亮起。易正伦将十五块钱放到了面前“老妹,听哥哥的话,在外边什么人都有,之前没事不过是走运而已。人不能指望着永远走运。你有文化,好好找份工。”说着站了起来走出道观。
虽然天刚刚蒙蒙亮,可是外边已经有了不少人开始忙碌起来。易正伦随便找了一个早点摊简单吃了顿后,东绕西绕来到了火车站。随便买了一份报纸后,站到了车站角落一边看报纸,一边漫无目的的等待。
“首都楼王每平方丈一千块”头条的新闻让易正伦忍不住叹口气,华北危在旦夕,西北民困无力。这沿途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人比比皆是,首都的富豪权贵却还一掷千金。
继续浏览了一会,奈何今天的头版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新闻,易正伦终于翻到报纸背面,却在其中财政部发布的任免公告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税警科科长甄怀仁。”
这小子爬的够快的,又到税务署了。
合上报纸,易正伦调整了一下心情,看看时间。有些不正常,对面的几个人比自己来得晚,却并不像是接人或者乘车离开的。与此同时,他发现那几个人也已经留意到他。心中不又后悔,他怕国光同志等人今天无法脱身,没有买车票。
“干什么的?”几人中一个中年小胡子走过来一边问易正伦一边佝偻着身子跺脚,看得出对方很冷。这么冷的天穿着一件拉风的皮衣能不冷嘛。
“坐车啊。”易正伦看了一下几人间的距离。
“去哪?”小胡子很不满意易正伦的态度“放老实点,我们是北平市警察局的。票呢?”
“你说是就是?证件呢?”易正伦反问。
“mLGbZd,哪那么多废话。”小胡子抬手就要打。
“当家的,票没买到。”就在易正伦准备掏枪时,一个女人凑了过来“咋了?”对方朝着小胡子一叉腰“你谁啊?”
“我是警……”话没说完,就挨了对方一嘴巴“你别动手啊,我是……”话没说完又是一嘴巴。
“得了,得了。”易正伦根本不认识对方,可是眼看着另外几个特务走了过来,赶紧拉住女人“别动手了,咱们走吧。”
“站住。”几个特务围了过来“打了人就……易哥,您这是干嘛?”为首的西装特务认出了易正伦。
“你是?”易正伦看到了国光同志,赶紧说“杜哥的兄弟?”那天给杜海波开车的就是这个人。
“对对对。我叫林大铁,大铁。”那人笑着看了眼女人“这位是?”
“这是我男人。”女人说着凑到了易正伦身旁。
“贱内刚从东北逃过来。”易正伦终于认出了女人,就是早晨刚刚分别的乞丐。倒不是认出了女人不俗的相貌,而是女人这股子虎劲可不是一般人具备的。
“嫂子好。”大铁赶紧说“易哥,咱们走吧,我们处长就在前边呢。”他可是知道如今杜海波正在招兵买马,对于警高的同学可是求才若渴。上次易正伦拒绝了他的招揽,至今依旧耿耿于怀。
易正伦看了眼另一边提着皮箱徘徊的妇人,顿时取消了脱身的想法,他必须想办法拖住杜海波“行,正好问问杜哥能不能帮我搞到票。”
“帖木儿,你查查那个老家伙。”林大铁也不是吃素的,指着不远处刚刚坐下来的老者招呼小胡子。
小胡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转身嘴里开始嘟嘟囔囔的要走。
“等等。”易正伦喊住帖木儿,走了过去,二话不说给了帖木儿一个嘴巴“你骂我,以为我不知道。”
大铁心中腹诽,却没有插手,直到易正伦打痛快了才开口“易哥,嫂子,咱们走吧。”说着对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叫唤的帖木儿说“赶紧干活。”一扭头,才发现那个老头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