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美国籍吗?”甄怀仁无视了不远处对他虎视眈眈的一群人,并不文雅的吃着面前的西餐。
“是的。”黄柳霜简单的回了一句,哭笑不得“您不觉得荒诞嘛?我们总共认识不到三个小时。”
“不,上一次看电影,我坐在您的身旁。”甄怀仁终于想起了广播里让他牙疼的话“人生相识就是缘,有的人认识了一辈子像陌生人,有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很亲切。”给对方留下了品味的时间“我觉得我见到你就很亲切。”
“那也许是因为您比我小很多。”黄柳霜在美国见过各种大场面,可是这种场面真的没有遇到过。
“是的。”甄怀仁好像听不出内里的嘲讽,笑着说“只要有了感情,年龄不是问题。”
黄柳霜无语了,放下刀叉“谢谢您的款待,我想要回家休息了。”
“哦。”甄怀仁并没有尴尬“是不是我吓到您了?请不要介意,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中间过程上。有这功夫,我们可以做……”
话没说完,一杯红酒就泼到了他的脸上。
“您一点都不绅士。”细细说着拉起同样面色不愉的黄柳霜走向迎过来的同伴。
甄怀仁将脖子里的餐巾拿下来擦擦脸,看了眼众人远去的背影“这么多菜。”说着伸手将对面黄柳霜几乎没动的鹅肝拿过来大口吃了起来。
原本他的剧本不是这么安排的,可是刚刚走进餐厅,他就立刻看到了卢秋漪还有几个青年男女,于是一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自己刚才可能还是没有表现出一个无耻的人应该有的一切。不得不一边反省这次依旧有些用力过猛,一边大快朵颐。
卢秋漪终于没有走过来,甄怀仁慢条斯理的吃完饭,开车回到家,在门口就听到了几个女人的戏声。甄怀仁对盛升颐带着他自己的侄女盛毓珠来是觉得匪夷所思的,你可是盛家人啊。况且这么晚了,把亲侄女留在自己家合适吗?
“回来了?”一进门离离笑着说“盛小姐的嗓子真好,我们正跟着学呢。”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这位是盛小姐的老师,鸣和社的周先生。”
甄怀仁才看到几人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男人,是琴师。
对方和甄怀仁打了招呼。
甄怀仁礼貌的敷衍几句“你们继续,我还要有些公务处理。”回到办公室就打给了还在东华足球会庆祝的盛升颐“老哥,时候不早了,你看尊侄女是不是该回去了?不用,有位周先生也在这里,说是盛小姐的老师,对,别,您可别,本来就是大家一起玩的。好,我等着。”甄怀仁挂了电话开始真的看起——报纸。盛毓珠什么意思他知道,可是这本来就不是自己安排的,对方这个样子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自己没有奢望娶盛家女,可是也没想着这么被羞辱。一个男人深更半夜跑到自己家来拉琴。
盛升颐来的很快,甄怀仁并没有露面,待盛家人离开后,这才出来,冷着脸对离离和余淑衡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转身回了书房。
离离笑着安抚余淑衡,上楼睡觉。这件事甄怀仁看出来也无所谓,只要她的目的达到就行。况且她也看出,不管是甄怀仁还是盛毓珠都对盛升颐的安排不以为然。结果半夜她就知道了在甄怀仁面前自作聪明是十分不明智的。
“查查这个许凤祥。”甄怀仁一早来到专案组驻地,看了昨天孙千整理的资料,直接对方靳鑫说“你就在这,让他们四个还有孙礼带人去。我在这就信的过你们几个,你们几个里边咱们最近。你眼睛放亮点。”
方靳鑫赶紧应承下来,看甄怀仁没有交代的,这才出去了。
甄怀仁之所以要调查这个许凤祥,是因为孙千的那份名单里没有绰号叫‘银楼’的。而他找来找去,就找到了洪帮一个叫许凤祥的名字。凤祥,老凤祥,似乎说得通。
鲁毅,赵南康,钱明利,张泰炎四个人还是有水平的,下午已经把许凤祥的大概情况摸透了。
“许凤祥,五龙山龙头,洪帮。与青帮终南山大龙头李炳青过从甚密……”鲁毅开始介绍详细情况。
“立刻带人对两人实施监控,注意不要打草惊蛇。”甄怀仁一边听一边看几人搜罗来的资料,然后将几人打发走,这些内容太过留于表面,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自从镛老板收手之后,张啸林开始和季云卿合作,完全控制了烟土生意。许凤祥见到利润空间大,于是从外地贩运进来一批,也想分一杯羹,可是这些货半年前都被公安局剿了。许凤祥找了各种关系疏通,直到现在都还是没有消息。”孙礼毕竟是地头蛇,虽然回来的比较晚,却带来了关于许凤祥更加详实有用的消息。
甄怀仁什么都没说,仔细看着资料,目前来说,这许凤祥和李炳青两个人的分量最合适。洪帮、青帮都全了;因为他们和季云卿在烟土生意上有利益纠纷,所以有杀季云卿的理由;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背景,不然蔡局长不会不给面子。所以不管到底是不是他们,甄怀仁这里已经将两人认定为凶手了。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老孙,有什么看法,直接说。”甄怀仁扔给孙礼一颗烟。
“许凤祥目前来说是有动机的。”孙礼接过烟为甄怀仁点上“可是有动机并不代表什么,在这,帮派分子谁没有几个仇家。所以我认为需要证明这两人和那两个被打死的枪手之间有联系。”显然,孙礼明白甄怀仁的意思,非但不反对,还查漏补缺“同时,我看了那天的报告,吴四宝等人当街械斗这件事也很蹊跷。”
“你先去查枪手,至于吴四宝,咱们不用动,那么多人恨不得掘地三尺,吴四宝就交给他们。”甄怀仁笑着说。
孙礼立刻认同,吴四宝本身没什么,可他曾经是丽都舞厅老板高鑫宝的司机,高鑫宝是镛老板的人。在特别市公安局长蔡劲军蔡局长眼中,镛老板什么都不是,可是在甄怀仁眼中,镛老板是他惹不起的人。这么多专案组,谁觉得自己肩膀硬,就自己上。
眼看到中午饭点,盛升颐又打来电话邀请甄怀仁吃饭,甄怀仁没有拒绝。盛升颐虽然毛病很多,可是如今有求于己,况且他也想打听一下樊菊丽的事。毕竟以后银行要在这女人名下,他必须对樊菊丽有个最清晰的认识。
“那个女人。”盛升颐苦笑“十年前我也是她的追求者,可是小娘皮选了一个西番,还是个老头,活该她早早守寡。”
甄怀仁笑笑“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盛升颐撇撇嘴“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娘们安的什么心。你说我能再让这种人进门?原本也就相忘于江湖,不想去年她家投机国债,结果栽了。我那时候正好需要有人配合,就请了她来帮忙。原本打算沾沾便宜,她却想着进我家门,我怎么还敢沾手。”
甄怀仁一边听一边抽烟,他现在怀疑樊菊丽才是盛升颐送过来的。一切都太巧了,自己住的地方和樊菊丽竟然同层;饭店早不赶人晚不赶人,偏偏自己在的时候赶人;两人都在不约而同的互相撇清关系“老哥,实说了,我看上她了。你和她之前的事我不在乎,你也不用担心我怎么想,我之所以要问,只是想知道而已。”
盛升颐笑笑,并不意外“老弟是个情种,我知道,所以你打开电话我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放心,这娘们精着呢,没有实锤,谁都别想得手。你以为你是第二次见她,可是她知道你的事,比你知道她的事多的多。”看着甄怀仁不明白,盛升颐直接说“我也不瞒你,我一开始是准备把她送给孔副院长的,奈何人家太忙,又去了国外,这才准备送给孔干事。谁曾想孔干事对他未婚妻情有独钟,根本不沾手。那天我回来,就把你的事说给她了。所以你就遇到了她被酒店换房间的事。”
“有意思。”甄怀仁有些想笑,听意思,这一切都是樊菊丽布的局“她放着你们这些豪门不要,跑我这当小老婆,有病吧。”
“豪门大户?”盛升颐自嘲一句“有给人送女人都送不出去的豪门大户?老黄历了。你年轻,有钱,最关键的是,你的前途一片光明。老弟,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可是你却依旧用以前的身份看事情,会出岔子的。”
“老哥说的虽然让我惭愧,可我愿意听。”甄怀仁开了句玩笑。
“那我就多说些。”盛升颐同样笑了,趁热打铁“我侄女那你不用在意,不过是我四哥的人情。不过老弟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有一个好的岳家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甄怀仁点点头“这是至理名言,我也在考虑,关键我认识的人太少了。”排除甄怀仁心中的那点执拗,卢秋漪父亲卢永逸的媚日倾向,卢永逸的身份也不合适。他只是社会部下合作事业管理局的局长,对甄怀仁将来的帮助微乎其微。
“老弟的意思我懂。”盛升颐掐灭烟“我认识的也没好多少,不过孔干事可以啊。如今宋家的顶梁柱没了,剩下的那些不是酒囊饭袋只知道栽荷花就是乳臭未干。所以以后孔干事一定大有作为,有他帮忙,一定没问题的。”
甄怀仁心里不舒服,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给孔令侃做说客“孔公子若是愿意帮忙,我是感激的。”
“别人孔干事也许会敷衍,老弟的事,孔干事肯定帮忙。”盛升颐终于露出了手脚。
送走盛升颐,甄怀仁想了想,来到了蔡文娜家,相比其他人,这女人对他,最起码最纯粹。对于要不要加入孔家的阵营,甄怀仁早有判断,当然,不加入。按照广播上说的,孔家也就蹦跶这么几年。况且他如今已经进入了光头佬的视野,何必舍近求远。
当然,也没必要得罪对方,对于糖衣炮弹的最好态度就是糖衣吃了,炮弹打回去。比如盛升颐临走前,邀请甄怀仁加入东华足球会成为董事,甄怀仁就答应了。
“真的,别笑。”蔡文娜躺在甄怀仁怀里认真的说“今天上午我去看她,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趾高气昂的,气死我了。”
“那你不是自己找不痛快。”甄怀仁懒洋洋的抽着烟“何必呢!”
“我也没办法。”蔡文娜沮丧的说“我就要毕业了,老头子一定会把我抓回去,到时候,我只能躲。不靠这些姐妹靠谁?”
“有道理。”甄怀仁对于蔡文娜的潜台词没有接,大家不过在一起开心,想多了吧。
“你……”蔡文娜生气的背过身不理甄怀仁。
甄怀仁故作不明白“怎么了?”
蔡文娜依旧不理甄怀仁。
“你该不会舍不得我吧?”甄怀仁笑着将蔡文娜扳过来。
“谁稀罕你。”蔡文娜撇撇嘴“除了那事挺本事,你还能做什么?”
“也对。”甄怀仁刚刚说完,怀里的小妖精就开始跳反。
两个人折腾半天,甄怀仁才说“我明后年应该会去四川。”
蔡文娜本来心里憋屈,此刻听了,不由一愣“做买卖?”
“别管做什么,可能要呆很久。”甄怀仁从蔡文娜身上下来“所以我帮不了你,最多以后遇到难事来找我,我养着你。”
“放心,我就是求猫拜狗也不会到你门口讨饭。”蔡文娜冷冷坐起身,从甄怀仁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
“那不就得了。”甄怀仁笑笑“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和我私奔。”
蔡文娜一笑“也对。”掐灭烟,扑到甄怀仁胸口咬了一嘴。
“太太”两人正互相发泄不满,传来敲门声,蔡文娜没好气的喊了声“啥子事?”
“吕先生来了。”
蔡文娜一听,赶紧说“好,你陪着耍一会。”
甄怀仁好整以暇的看着蔡文娜穿衣服“这算什么?奸夫来捉奸?好像还轮不到他吧?”
“要你管。”蔡文娜说着扭腰摆胯的走了出去。
不多时,蔡文娜的梳头婆姨敲敲门,低着头走了进来“太太让我来伺候。”
甄怀仁掐灭烟,拍拍身旁,看来蔡文娜有了新的想法。
吃过晚饭,甄怀仁回到别墅,离离等人正在吃饭“快坐下,今晚的菜都是鲁菜,很好的。”
甄怀仁摆摆手“你们吃吧,我去书房。”他对离离也算服了,小心思无时无刻不存在,关键还能轻易被人看破,挺有意思的“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霞飞路那边有店铺新开张。”说着拿出一个支票本递给了离离“每张限额五百块。”说着把脸对准了余太太。
离离看了眼余淑衡,有些无奈的亲了甄怀仁一下。甄怀仁笑着,走到不吭声的余淑衡身旁,不等她做出决定,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下去。眼睛却看向一旁的奶妈,对方赶紧低下头。
好复杂的关系,余太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心虚的忠仆。
“昨天下午,侦缉总队突袭了虹口那边一处院子,因为没有和日本人提前沟通,差点打起来。晚上警备司令部侦查大队抄了洪帮几个堂口……”早晨甄怀仁一到专案组,方靳鑫就开始汇报甄怀仁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
甄怀仁待听完汇报后直接说“把孙礼他们五个人喊进来。”
方靳鑫立刻走了出去,甄怀仁依旧开始按照习惯,迅速浏览今天的所有报纸。天文台那边甄怀仁不好太露骨,所以只能如此。正看着,鲁毅等人走了进来“课长。”
“都动了,咱们也不能闲着,老孙带队,你们跟着抓些人回来。”甄怀仁就说了这么一句,不再吭声。
“是。”孙礼立刻敬礼“课长要是没有什么吩咐,我们走了。”
甄怀仁点点头。
“孙哥,抓谁啊?”出了办公室的门,鲁毅仗着和甄怀仁的关系问“课长没说,可别抓错了。”
“抓谁不重要。”孙礼不好得罪这些甄怀仁的同学,低声说了一句“关键咱们抓了。”然后招呼手下准备。谷正伦对这事很上心,因此都是抽调的精兵强将。原本也都有指挥人员,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甄怀仁一来,原有的指挥体系立刻改了,统归方靳鑫,孙礼等六人,不服气的也只能闷着。
鲁毅等人愕然。
甄怀仁不傻,其他人同样也不呆。下午,法租界总巡捕房对面一条街就变成了杀猪场,哀嚎之声吓得周围住户都不敢出门。
“上次驳了人家,这次就算了。”甄怀仁玩味着看着手里做工精美的请帖“又不是结婚,做的花里胡哨的,说着扔在了桌上。
一众专案组开始攀比抓人,这让上海的闻人怎么受得了。于是这次不再是分干包片,而是大家一起邀请众位特派员晚上吃饭,地方很巧,就在国际饭店。
方靳鑫赶紧问“需要准备什么吗?”
甄怀仁想了想“没必要,谁不知道谁?都是矬子何必到人家这充大个,你跟我去就行了。”说完拿起电话,方靳鑫立刻应了一声出去了。
“我是甄怀仁,找一下孔公子。”甄怀仁翻了个白眼,又是那个女人接的电话,片刻后,话筒里传来了孔公子的声音“孔公子,你不是想见面?晚上镛老板他们请我们去国际饭店。对,不用,你作为娘家人表示关心嘛,这是孝道。应该的,我这也快了,你准备吧,等你消息。”
挂了电话,甄怀仁又拨号打给樊菊丽“是我,那边怎么样?我知道才两天,告诉他们,你和财政部有关系,以后业务很多。你要多大,我就多大,满意了?你已经很漂亮了,就不要太聪明了。只有这一次,我不想再说了。嗯,今晚?看情况吧。”
甄怀仁虽然嘴上说不重视,可是还是换了一身上午离离买给他的中山装还有余淑衡挑的皮鞋。看起来,真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样子,尤其是背景很香艳。从家里出来,特意反锁上门,甄怀仁上了车,已经等了半天的方靳鑫赶紧启动汽车。
“老方,别紧张,有些地方,我们只是陪衬,越上心,最后只会越失望,”甄怀仁平静的说“到那该吃吃,该喝喝,要是有美女垂青也不要拒绝。你不要,人家反而不安心。”
方靳鑫有些尴尬“是。”
“对了,警高同学会的事怎么样了?”甄怀仁拿出烟点上。
所谓警高同学会就是甄怀仁这半年多的经验总结,他看起来前途无量,可是因为底蕴太差,所以后继乏力,因而在广播的启发下学习戴笠的优秀经验,建立自己的班底。一开始甄怀仁是打算找老乡的,可是没多久就放弃了。因为他根本无力提拔那些体制外的,继而盯上了警高的同学校友,只要他看上的,就会调去宪兵司令部。
“我来的时候已经在统计,如今是由陈湄泉和林又新两位同学在进行。”方靳鑫已经发现自己懈怠了,没有领会甄怀仁的意思“我回去后,立刻着手正式启动。”
甄怀仁不再多说,响鼓不用重锤,点到为止“老易的事就不要扩散了。”
方靳鑫赶紧又回了一声。临下班时,甄怀仁收到了南京第四课安占江秘书的密电,正式通报了铜山站的消息。因为卢酩清被拐,易正伦失踪了。这本来没有什么,奈何,梁干乔死在了铜山站,所以甄怀仁才有此说。不管怎么说,甄怀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实在是易正伦点背,出差都能把老婆弄丢了。
车子来到国际饭店时,门口不远处的停车场已经有不少车了。刚刚在门口停下,迎宾立刻拉开门,甄怀仁走了下来。
“先生吃饭?”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恭敬地问。
甄怀仁拿出请帖递给对方。对方确认后赶紧说“甄先生,请。”
甄怀仁笑着说“不急。”
中年人不明所以,只好陪着一起在门口等着。不多时停好车的方靳鑫急匆匆走了过来,甄怀仁才转身往里走。中年人和迎宾对视一眼,撇撇嘴。有身份的,谁不是司机,秘书一大堆。
甄怀仁本来觉得自己来的挺早,可是走进会场才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心中有些好奇,大家这么不矜持吗?这么愿意把压轴戏给自己?
“诸位特派员,调查员的心情我们是理解的。”又过了片刻,会场的服务员等人离开。刚刚和季源溥等人说话的一个干瘦的中年人回到主位,用口音浓重的官话说“上边催得紧,外边盯得紧。我们都理解,理解。”
这时房门打开,走进来一队穿着中山装的青壮,每人提着一个皮箱各自走到了甄怀仁等人身旁,将皮箱放到了桌上。
“先生,失陪了。”季源溥立刻站了起来要走“专案组还有事,谢谢您的款待。”季源溥当初来上海怕被人除了,特意拜在了镛老板名下,然后才打开了局面。按理说季源溥算是镛老板名下弟子,应该给面子,可是大家都没想到,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镛老板也很无奈,这不是他安排的。
“季先生不给阿拉面子?”镛老板身旁的一个老叟把眼一瞪。
“给你面子,我脑袋还在吗?”甄怀仁看有人抢了头功,立刻说“我就住在滨江路23号,记得要么一次宰了我,要么就等着我宰了你。”说着起身推开旁边的青皮就走,比季源溥还干脆。方靳鑫都不知道甄怀仁什么意思,可是却不妨碍他立刻跟了出去。
“我住公安局宿舍,送炸弹比较省事。”一旁的沈醉说完也跟着起身就走。
镛老板暗骂一句,赶紧快走几步追了出去。
其他人互相看看,丁默邨站了起来“后会有期。”他想明白这些人什么意思了,别的事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件事要是和稀泥,只会自寻死路。
“十三点,捉板头。”那个老叟刚刚从甄怀仁怒怼中恢复“小鬼头,狠三狠四,老三老四,脑壳坏掉了,我帮侬搞搞路子。”看着众人“浓们不得轧闹猛。”说着就往外走,立刻一旁的手下跟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甄怀仁等人正和一个衣着光鲜的少爷说话,旁边的镛老板虽然没有开口,神态却相当放松。
“小林哥。”镛老板看老叟架势赶紧说“这位是孔公子,宋院长的外甥。听说我们要商量捉人的事,特意过来了。”为了让大家听懂,特意用了官话。
老叟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出门时的怒容已经变成了笑脸“孔公子,敝人张啸林。”
孔令侃敷衍的点点头“我来晚了?”
“呒末。”镛老板赶忙笑着说“今天来的人不少,我们换了楼上的大厅。”说着看了眼季源溥。
季源溥没吭声,一旁的丁默邨也没吭声。
“电梯来了。”甄怀仁说了一句。
众人看去,果然电梯打开,里边的电梯员看到众人盯着自己,吓得赶紧鞠躬。
“那就一起去吧。”孔令侃忍着笑,对身旁的陈庆之和徐可行说“我也想听听案情。”算是给了大家一个脸面。
镛老板笑着说“这是应该的。”说着扭头对郁闷的张啸林说“小林哥,请甄专员他们坐另一部,我陪孔先生先上去。”按理说他和蒋光头也有交情,用不着这样,可是人有自知之明,要审时度势,十年前和十年后不一样。更何况现在宋子文死在了法租界,无冕之王终究只是无冕之王。
张啸林点点头“晓得了。”
甄怀仁拿出烟散给季源溥,沈醉,丁默邨,甚至还递给了张啸林,只是老家伙拿着烟斗晃了晃。众人目送孔公子和镛老板走进电梯“每秒钟三米。”
“很快的。”张啸林接了一句。
“听说过一阵这里就可以打越洋电话了,打到美国。”季源溥笑着给丁默邨点烟。
“真他妈的。”沈醉为甄怀仁点上烟。
众人笑了起来,从会议室走出的其他人见此,觉得莫名其妙。
“……如今租界内人心惶惶,百业凋敝,所以请诸位还是通过巡捕房来办案。”镛老板说完坐了下来。
“这恐怕不妥吧。”原本还气弱的专员们此刻因为孔令侃的存在,加上刚刚季源溥等人的风头,变得胆壮许多,立刻有人反对“这涉及到了以后引渡的问题。”
甄怀仁可没兴趣听这些,大口大口的吃桌上的菜,晚上他又没顾上吃饭。干净利落的消灭一盘小牛排后,一边喝口红酒润润嗓子,一边示意旁边的人再上一盘。
坐在旁边的沈醉见此,端起酒杯和甄怀仁碰杯,喝干酒之后,也拿起刀叉开始吃了起来。
眼看着甄怀仁又吃完一盘鹅肝,镛老板笑着说“不知道甄专员怎么看?”
甄怀仁擦擦嘴“我的看法很简单,这件事是大案,我们都有各自职责,如果束手束脚那么直接影响到案情进度。”
众人都没吭声,甄怀仁胆子果然大。
“可是镛老板说的也需要考虑。”甄怀仁继续说“毕竟上海是全国经济中心,搞坏了,就是影响国家经济建设。”
“对,对。”张啸林本来恼火可是听了这话赶紧说“甄专员说的就是有水平,影响国家经济建设,大罪啊。”
镛老板没有吭声,继续等着下文。
“所以,我建议大家再搞三天,这三天巡捕房就不要出面了。”甄怀仁停下,等服务员为他端上一盘虾。
“还要搞三天?”张啸林这次没吭声,旁边一个女人有些失望,看着甄怀仁问“三天后呢?”
“三天如果都找不到线索,那么就证明不是本地人干的。”丁默邨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不是本地人干的,人也就早跑了。”
“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明查了。”季源溥同样不甘人后“暗访就可。”
有人开口,甄怀仁也就不说了,继续吃了起来。
“三天?”镛老板和张啸林还有那个女人交换眼色“也好,三天后天下太平。”
“好,好一个天下太平。”孔令侃站了起来“诸位专员务必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告慰我娘舅的在天之灵。”
甄怀仁跟着众人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待孔令侃离开后,坐下来继续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甄专员,咱们是不是该撤了?”沈醉低声问。
“咱们都是陪衬,等人家大人物走了,咱们再走。”说着指指不远处的小牛排“那东西确实不错,你尝尝。”
沈醉竟然还真的就把转盘转了过来,拿过小牛排吃了起来“就是有点凉。”
“两位,一会有什么安排?”季源溥走了过来坐下低声问。
“我没地。”甄怀仁笑笑。
沈醉耸耸肩“老兄呢?”季源溥虽然是公安局侦缉总队的,可内里却是调统局第一处的人,第一处和第二处水火不容,甚至闹出了不少烂事。
“我知道个地方,咱们一会去摸两把?”季源溥也拿起刀叉吃了起来。
“三缺一不成局啊。”丁默邨坐到了季源溥身旁。
“算上老兄不就得了,赢输都是自己人。”甄怀仁说了一句。
“肉烂在锅里。”沈醉说完没忍住笑了起来。
“几位专员。”镛老板和张啸林送孔令侃等人,作为上海三闻人之一的黄金荣的代表,女人自然要招呼全场“要是累了,不妨移步,我们在附近有处房子,可以提供给大家休息。”
甄怀仁没有吭声,继续吃,话说吃不了了,又用力过猛了。
“不用了。”季源溥直接说“我们不好打扰了。”
甄怀仁笑着说“你们聊,我去洗手间。”起身走了。
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叫李志清,是黄金荣的大儿媳妇,不过外边都说是小老婆。甄怀仁可没打算和这种帮派女人多说什么。只是他可以躲着人家,却没办法阻挡人家找他。所以从洗手间出来,甄怀仁就看到了在门口抽烟的李志清。
“黄太太等我?”甄怀仁一边洗手一边问。
“丁专员他们提前走了,怕甄专员找不到地方,所以我在这里等您。”李志清看着甄怀仁“甄专员怕我?”
“谈不上。”甄怀仁拿起旁边的干燥毛巾擦擦手“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是,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李志清掐灭烟,往外走去。
甄怀仁跟着李志清走出洗手间,方靳鑫和几个青壮站在外边,赶紧掐灭烟,跟着甄怀仁二人走出饭店。
已经有一辆车等在门口,李志清坐了进去。
方靳鑫赶紧跑去停车场去开车,甄怀仁哭笑不得的对坐进李志清说“看来您需要告诉我地址。”
“您也可以坐我的车。”李志清似笑非笑的说。
甄怀仁耸耸肩,不再吭声,拿出烟化解这无聊的沉默。觉得李志清会投怀送抱就是甄怀仁喝多了。人家不过是拿他开心,甄怀仁从广播里听多了这类‘舔狗’,‘自信哥’之类的段子。
不多时方靳鑫开车过来,甄怀仁走了过去,坐进车“跟着她们。”两辆车子东拐西绕,很快来到了一片别墅区的一幢小楼外停下。里边灯火通明,甄怀仁拉开门“回去吧,明天八点接我。”
方靳鑫看了眼前车下来的那个青帮少妇,挠挠头,甄怀仁这艳遇比不了啊,启动车子开走了。
“甄专员,你可来晚了。”一进来,就看到张啸林正和丁默邨在客厅聊天。
李志清没有理会几个人,直接走了进去。虽然黄金荣和镛老板张啸林结拜,可是自从十几年前黄金荣抛弃发妻后,他在上海的地位就已经弱了很多。况且她是黄金荣的儿媳妇,天然劣势。
“惭愧。”甄怀仁敷衍一句,看看里边,正对着他的台桌上,一个性感的女人正在拿牌。
“有人正替你呢。”张啸林笑着打趣“替你赢了不少。”
甄怀仁看了看“那我要好好谢谢人家了。”说着走了进去。沈醉,季源溥都在,让他意外的是,镛老板并不在。
“好了,正主来了,我还退位让贤了。”甄怀仁正要找地方坐下,就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对对对。”对面的牌搭子无奈的说“佘姑娘在,我就没有听过。”
甄怀仁也不推辞,坐到了佘姑娘刚刚的位置,佘姑娘则走到一旁陪着李志清聊天。
甄怀仁志不在此,所以有输有赢,打了一会,有些乏了,对身旁围观的财政部盐务稽核总所税警科税警总团政训处长李树卫说“老哥你来,我熬不住了。”
对面的警政司专员,甄怀仁警高十八期师兄邹宝镇赶紧说“老弟可不能跑,你可是我的福星,财神爷。”
“财神爷也有打盹的时候。”甄怀仁笑着拱拱手“我坐师兄旁边,给你镇着他们。”
正说着李志清和那个佘姑娘走了过来“甄专员累了?楼上有房间的,爱爱,你带甄专员去吧。”
佘姑娘走了过来“甄专员请跟我来。”
众人邹宝镇,李树卫等人互相对视,谁都没有吭声,不过那眼神,老不正经了。
事已至此,甄怀仁也不拒绝,“行,那你们继续,我是真的扛不住了。”说着跟着佘姑娘走了出去。
甄怀仁跟着一个性感女人出去,自然吸引了一屋子特务的注意力。
沈醉叹口气继续打牌,他是觉得甄怀仁够种,可是你小子也太好色了,难成大事。
丁默邨和张啸林对视一眼笑了。这个佘姑娘名叫佘爱珍,是死鬼季云卿的干女儿,如今季云卿死了,正好可以用来和甄怀仁缓和关系。
今晚餐会一幕确实是丁默邨和张啸林策划的。张啸林花钱走了陈立夫门路,丁默邨不好不给面子,可是让他自己干,他也不敢。这才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却不想一家人季源溥先跳反,然后甄怀仁直接开炮,另一个重点关注人二处的代表沈醉又被拉了过去,弄得他们骑虎难下。好在孔公子来了,才没有让大家撕破脸。
张啸林一开始对丁默邨提醒他小心甄怀仁不以为然,可是今天才知道,这个北侉子是真的敢说。如今他非但不能动甄怀仁,甚至甄怀仁如今在上海,乃至他的那两个小老婆都不能有什么意外,否则就是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