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担心自己一松手李年昕就会消失,谢君安更用力的抱紧了她。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成为共生的灵魂。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虚伪的、甚至是狡猾的。只因为咬定了自己从小作为万众仰望的存在,就无底线的将所有人都放置在会等自己回头的位置。
但是他没有办法学会这些,作为从小被教育要成为家族生意的接班人。在自己还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必须学会权衡利弊对方给予自己的价值才能行动。
父亲在童年中的缺席与发疯的母亲他,只能依赖精明算计到连亲孙子的价值都要衡量的奶奶去给予,甚至于留在身边去照顾自己的人,也总能在任何角落埋伏等待自己的自投罗网。
他也曾想过只要满足身边的人所有期待值,就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但终究那一张张满分的成绩单,只会换来父亲冷漠的一句“这点程度还不够”的嫌弃;还有发疯的母亲在家中的疗养室中对着试卷疯狂地撕扯,伴随着她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将那些代表荣誉的纸张统统扫进了垃圾桶里。
他也曾经陷入过九死一生的险境,放学路上的突然劫持,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然而,比起生死未卜的凶险,他更在意的是父亲面对自己身处险境时的态度。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设想的各种结局。当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冷酷无情的声音:“如果你们只是希望我放弃那个项目,或者交给你们全部身家做赎金,那么明天你们就会收到我的再婚请柬和新的继承人的b超照片。”
“艹,妈的,这姓谢的真不是东西,明知道自己的亲骨肉还外放听着,还这么说。”绑匪们对谢父的话语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而旁边的谢君安已经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此刻,他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上天似乎并不想他就这样白白浪费掉生命,在绑匪气愤的举起水果刀想要借他发泄怒火时。恰巧有人路过于此吸引了绑匪的注意;以至于他在那一瞬间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求死的心,靠着灵敏又还瘦小的身姿逃到了下水道口。
从小锦衣玉食的他第一次明白“城市的地下是巨大的肮脏之地”这句话的含义,他的嗅觉被巨大的气味刺激到几乎失灵。
身上的昂贵服装连带着头发早已沾满污秽物,他像是毫无知觉的木偶一点一点赶在天亮时分爬上了城市的井盖。
幸好路过的早班环卫工人正在清理划分区域的井盖,发现了正在用最后一点微弱之力敲击井盖的他。
浑身污秽和长时间米水未进的他,头一次看到他人对自己的避恐不及和厌恶鄙夷。幸好好心捞出他的大姨并没有嫌弃他,将他送去医院并报案。
他在医院大病一场烧到出现抽搐,甚至如自己的母亲一样开始说胡话。在此期间一直没有露面的父亲头一次出现在医院,却只是为了将他转入精神卫生中心去做全面检查。
直到全院各个科室的主任都诊断他只是高烧引起的应激反应,并没有任何与生母沾边的病。父亲才默许管家将其带回家,但家中对他的态度明显改变。
如后宫的妃子失宠一样,他的待遇大不如前。除了对外该给的,除此之外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他一个人上学放学,回家后紧闭房间将自己放置在安全屋中不愿任何人打扰。
偶尔心情突发奇想跑到家中后院的母亲住所,看着一直说胡话的母亲,默默注视着她一个下午。
母亲的状态时好时坏,偶尔她正常的时候会哭诉着对父亲的怒意,以及自己没有做到一位合格母亲的愧疚。
谢君安只默默负责听,从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仿佛母亲是曾经学校附近出现的马戏团里负责表演独角戏的演员,她一个人分裂无数个人格去诉说各种故事。
也是在这期间他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母亲曾经与傅氏集团的陈年往事,他也曾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在网络上搜索关键字。
一点一点复原了母亲诉说的碎片,却终究拼不成完整的拼图。
像是有一只手有意将碎片泄露,却藏起关键的那几块核心碎片。让挑战复原的人在最后一刻缴械投降,但谢君安还是尽力复原的大半。
他头一次意识到母亲或许真的经历过什么重大的打击,才会从曾经公认的聪慧能干的富家千金,一夜之间变成人人讥笑的疯子。
而在他开始想要给予母亲关注的时候,却已经没了机会。
他本想高中继续做好一个完美的假面人偶,松懈所有人的戒备心。在考上理想大学后,去积攒能够挣脱禁锢住翅膀的资本。
母亲在送往国外疗养的过程中突发急病去世,但他清楚母亲其实从未离开过家的后院。父亲绝不允许有损于自己颜面的定时炸弹,被人拍到任何蛛丝马迹。
一直都是借替身摆拍背影照蒙混大众,却在母亲公布死讯的前一天二人在后院发生了巨大的争执。
那一天半夜中被后院的动静惊醒的他,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看向后院,却看到父亲身上染着血惊慌失措的从母亲那里落荒而逃。
而门后缓缓走出的母亲却难得神智清醒的看向父亲,转头像是注意到在看向后院的自己。头一次露出温柔亲切的微笑看向自己,和后来被李年昕拼起的照片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母亲死讯公开那天父亲以尸体在海外已经就地下葬为由,阻止了所有想要参加葬礼的人。
但只有自己清楚第二天的早晨家中匆匆出现殡仪馆的人带走了母亲,只后来送来一张骨灰堂地址的名片。但是父亲厌恶的打断了告知具体位置的机会,他做的太绝,连殡葬团队都是找的外地的,他压根不知在何处。
他也曾偷偷去过那个地址,但是那里太大了,人好多。多到他居然都不知道母亲在哪里,多到他居然浪费了那么多可以靠近母亲听完她故事的机会。
“其实,你的很多故事我都准备好了回复,妈妈我现在说给你听……”
那一个下午,他站在门口对着成千上万个不知是有家还是没家的人们,带着风吹动门口大树树叶的风声,将母亲的故事传递给那些在坛子里的每个人听。
那是他自从记事以来第一次正式喊妈妈,却是对着许多人的妈妈喊的。
母亲似乎是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在离开后不久就有人在谢君安上学路上突然出现递上信件,又快速汇入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一样。
在那个当做自己秘密基地的地方,他看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信件。那个被当做一辈子疯子的女人明知死亡的降临,却只字未提与自己死亡有关的事情。通篇是作为失败母亲的忏悔,以及无数个谢君安以为无人在意的角落里都有她无能为力的注视。
那些他曾经试图讨好父亲的举动,母亲全都看在眼里,用最后的书信弥补了自己等待了十八年的认可。但这些终究是没用的空头支票,治不了伤,也治不了疼。
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愤与恨意将他四分五裂,连带着母亲送来的唯一一张她和自己的童年合影也化为心脏的形状,四分五裂归于脚下的尘土。
但是,谢君安并没有预料到李年昕的出现会让他原本偏离的人生轨迹重新回到正轨。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被他视为相貌平平、甚至有些愚笨的青涩女孩,一点一点地将他那颗破碎的心拾起,并小心翼翼地拼凑完整。
他感到困惑和无助,仿佛一台事先设定好的机器突然遭遇意外事件而被迫停止运转。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相比之下,李年昕显得更加手足无措。她满脸通红,全神贯注地拼接那些碎片,仿佛每一片都是珍贵无比的宝物。
她低下头,专注地修复着自己的过去和心灵,就像对待一件无价之宝一样。
这是谢君安第一次意识到李年昕其实长得很耐看。她圆润的脸蛋搭配着一双丹凤眼,小巧而挺直的鼻梁连接着她的山根,从侧面看,她散发出一种娴静温婉的气质。
而且,她的皮肤真的非常白皙,由于紧张,她的耳垂和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红晕,更增添了一份莫名的吸引力。
她也是头一个从不奢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而去帮自己的人,在完成照片修补后。匆匆甩下一句:“你很像她,都是耀眼的人。”急忙小跑离去。
那天之后谢君安开始对她产生了特别的注意,他越来越发现李年昕身上的闪光点。
如此坚毅又热情,明明自己还胆怯羞涩,却依然有着助于乐人的心,去帮助别人。永远的和悲伤痛苦绝缘体一样,直到田昕跳楼那天。
那双一直闪着羞涩与惊喜的眼眸,布满了冷漠与平静。像是一口幽井,将自己投入到冰冷的水井中放弃挣扎。
“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帮助,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无条件帮你这个人情,算作你曾经帮我修复照片的回报。”这是他对那时的李年昕做出的承诺,也是他想要试图靠近李年昕做出的方案。
但很快,这个人情他就还上了。那场火灾中浑身遍体鳞伤的李年昕倒在自己怀里提出来回报的内容。
“救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