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阑院位于楚府中环之地,东面是一片错落有致的大小楼房,北面有一片繁密静宓的林子,西面靠着一座满目青翠的小山,南面俯临一个水平如镜的人工湖,楼里楼外皆为雕梁画柱,极尽豪华。
此刻我无心欣赏,疾步跑进正院大堂,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如苑将我拦住,道是大奶奶正在会听没时间见我。我明白她是受萧夫人之命推脱逶迤,一把推开她便往内堂冲去。
屋内点着香炉,墙角置着几座冰雕仕女像,是为夏日解暑去热之用。府中建造冰窖,除了天家便只是王侯贵胄才有的权能。
越过江南织绣一方山河锦绣屏风来至内堂,只见铜勾上悬着桃红绣花褶皱软帘,帘下软榻横置,板壁立着锦靠背和一个水袋引枕,铺着上好东林竹编成的席垫,萧夫人就懒懒依坐在上头,身后有两个小丫鬟打扇,身前又跪着一个丫鬟轻巧地捶着她的双腿。
华贵猩红的波斯地毯上站着几个人,是楚府账房杂务的几位管事,从丑时三刻起他们便前来向萧大奶奶汇报府内各大要领,是每月十五例行之事,须知楚府中的内务以及吃穿用度都得由她经手。
我一进去,萧夫人便睁开双眼微微摆手,几位管事就停止说话全都惊讶地看着我。顾不得别人的心思,我赶忙跪在萧夫人的面前,她也不等我开口,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悦容丫头,方才你母亲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得明白,那雪灵芝的确是送去给我那可怜的大侄儿补身子用了,谁能料到十一今日有这一遭?我也实在为他难过。”手绢拭去眼角伤心的泪,然后宽慰了我几句,又说早已差遣渊阑院中最好的大夫前去为十一诊断,劝我平心静气静候消息,万一情况不好须得面对现实,勿要过度悲伤让在十一那个世界也不得安心。
在劫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却听她句句咒他安歇,说得漫不经心眉眼不眨,我心里阵阵寒冷。都说人情冷如秋,人命贱如纸,难道在劫的命在她眼里当真这般不值钱?如果今日是楚天赐或是她的那些宝贝侄儿中毒,是否又是另一番嘴脸和表情。
“大娘,悦容知道雪灵芝这种能解百毒的稀罕物您一定不会一次用尽,求您救救在劫吧,他日就算是刀山火海我都会回报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边说着磕头,一边暗暗观察萧夫人的脸色。这句话本是试探,刚说完便见萧夫人的神情起了细微的变化,看来是被说中心事。
眼见在劫还有希望,我心中顿时欢喜,连连叩头请求,萧夫人不甚耐烦命人将我拖出。拖至屏风处,我一个孩子的力气挣不开如苑的揪拉,一口咬住她的手背将她推开便原地跪下去,道:“大娘,您要是不答应我,今天我就是跪死在这里也不离开。”
萧夫人任由我跪着也懒得再搭理我,屋内再度响起议事的声音。
如苑平日里仗着萧夫人的势头架子比小姐夫人还大,今日恼我三番两次跟她使劲,又知道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小姐,暗自踹了我的一脚。且不论孩子的身体哪受得住一个成人发狠使的暗劲,她还不偏不巧地踢中我膝盖的关节,只觉得那处地方传来咯嗒一声细响,当下散开一阵剧烈的刺痛。
而后她又将冰雕像移到我的身旁,自当没安那个好心让我纳凉,只见冰雕一点点地融化,冰水流过我下跪的地方,在我原本受伤的膝盖处灌入寒气,伤口随即痛上加痛。
好个心肠歹毒狗仗人势的贱婢!我心里怒骂,换做平日早就给她颜色,现在心心念念记挂在劫无心同她计较。看向外头天色,东方天际已经微露肚白,在劫最后的期限将至,我的心头慌作一团,明知时间越是紧迫我越是不能着急,但怎么让萧夫人交出那救人的东西?她是存心要见死不救,就算我死缠烂打跪死在这里也没有用,否则娘亲刚才也不用叩烂了额头。
约莫半刻,几个管事从内堂纷纷走出,不看我一眼彼此笑谈着离开。
早已习惯人情冷暖,我也没觉得多大的悲哀,只听见屋内萧夫人问道:“天赐今日哪里去了,这个时辰了怎么没见他来请安?”
萧夫人身旁另一个一等丫鬟若芊赶忙回话:“少爷去了罗香园,今个儿老爷也在那头。”
罗香园是媛夫人的宅院,而这个媛夫人正是萧夫人昔日陪嫁过来的丫鬟,为人温婉如水,说话总是平眉顺目轻柔似风,所以最讨楚幕北的欢心。
萧夫人许久不发一言,室内空气就像凝结成冰,只听她淡淡说了一句:“掏心掏肺的好,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神色一动,听出这句话的一语双关:一是指媛夫人本为她贴心侍婢,最后却夺她丈夫之爱;二指她待天赐如亲儿一般,但在天赐心中也终究比不得亲娘。
萧夫人这种权欲极强的女人,怎么可能忍下这样的屈辱?但她不得不忍下,因为她没有儿子,这是她内心最大也是最致命的创痛。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女人再强再好胜若是没有儿子为日后依靠,也不过如缺少养分的灌木,纵然眼前开得再繁盛,也终有枯朽的一日。我的心头当下生起一计。
恰巧这时,大管家差人来向萧夫人汇报楚府接下时日待命事务,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约莫十三四岁,听说是个穷秀才之后,家里没钱又逢旱涝,于是就被人牙子卖到楚府为奴,叫做柳固安。
像柳固安这种跑杂腿的下等家奴是见不得大奶奶的,所有的事全都经由大丫鬟如苑之口通禀,大大小小的事加起来总共数十件,柳固安也真是好本事,竟然能一口气说得丝毫不差,我凭借着现代商务速记法也一件不漏地记了下来,却见如苑早已记得双目直发愣。
柳固安禀完事之后担心如苑一下子记不全,本来要等在外头静候差遣,如苑却挥袖让他离开,而后口中碎念着进了内堂,唯恐记错一件事出了纰漏便是她的罪责。
我在她的背后冷冷笑起,这次真是连天也助我,如苑很快就会明白,她最大的失败就在于太过争强好胜。
而她的失败,恰恰是我成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