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风院地处清幽,四面不临街,几乎听不到府外道路上的嘈杂声。
晚云一向睡得沉,打雷下雨都吵不醒,总是可以一觉到天明。可今夜不知怎的,她忽然从梦里惊醒,觉得胸口憋闷难受,怎么也睡不着。
后半夜,临近前院的街市上,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虽然离得远,可晚云却觉得那人像是站在他屋门口说话似的,听得异常清晰真切。
更夫使尽浑身力气,敲得铜锣震天响,不是在报更,而是在传递警情。
“北夷人攻城啦!北夷人攻城啦!”
晚云心口一紧,猛然翻坐起来,顾不上穿鞋袜,光着脚丫狂奔至门口。
她刚一打开房门,就见竹月和秋灵也快速往她这边跑来,两人拖着木屐,衣物也没来得及穿戴整齐。
“小姐,你可听到外面的喊声了?是北夷人攻城了吗?”
竹月似乎有些不确定,一边询问晚云,一边拉着她进屋子,秋灵也跟着进来,两人手忙脚乱地系上衣带,又去柜中取来衣物,匆匆给晚云换上。
晚云愣愣地站在原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没有一点儿主意。
她多希望周砚此时能陪在身边,他一定会紧紧抱着她,告诉她别害怕,然后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她们只需要依靠他、信赖他,踏踏实实地跟着他便好。
可周砚去了景明山庄,至今未归。
七日前的深夜,一个血淋淋的男子艰难地爬上台阶,叩响了将军府的大门。周砚匆匆起床,赶到前院察看,才发现那人是通和关一家米粮店的伙计。
他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通和关被北夷人占领了!
为了封锁消息,他们对城内百姓大肆屠杀,几乎未留活口。
他是靠着装死才躲过一劫,身上纵横刀伤十几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可他硬是咬牙没吭一声,直到北夷人将尸体扔到城镇外的荒山上,他才从死人堆里爬出,一路跑来京城报信。
周砚这才意识到,难民之乱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
这一刻,他所思所想已不再是怎么把家眷送出城,躲开这些祸乱,而是必须要阻止杀戮降临到京城千千万万个百姓的身上。
可皇上和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全在景明山庄,连京中大部分守备军和禁军都带走了,剩下的守城之军,能抵挡得住杀红了眼的北夷人吗?
周砚心急如焚,立即骑马赶往北城门,把通和关失守的消息告知守城将军,请他务必做好万全准备,应对敌军的袭扰。
可到了北城门,他才知晓,整个京城的守城兵力不足一万,又要分散至四个城门,实际上每个城楼里驻守的将士只有几千人。若北夷军真如那伙计所预估的,有两三万之多,那京城便岌岌可危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也是最稳妥的办法,便是赶去景明山庄向皇上汇报。
只要皇上率军赶回,京城之危可解,再从南边调军前来增援,剿灭北夷军也指日可待。
周砚顾不上多想,匆忙回府给何管家交待几句,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景明山庄。
当第二日晚云起床时,才发现周砚已经走了。
他给何管家留下话,不出五日便会回来,让何管家打点行李,备好马车,待他归府,他们一行人即刻出发去庆州。
如今大量北夷军已到京郊,也不知何时会攻城,又会从哪个城门进攻,此时出城随时可能遇见敌军,因此周砚不敢让晚云她们几个女眷单独回庆州,再三嘱咐等他回来。
可现在已是第七日,周砚没回来,北夷军却已经开始攻城了。
禾风院内,下人们皆已起床,三五成群,聚集在晚云的卧房前,哭喊声此起彼伏,他们一样的惊慌失措,仿佛只有站到主子跟前,心里才能踏实一点。
可躲在屋里的晚云,比他们更害怕,若不是竹月和秋灵扶着,她发软的双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主仆几人正不知所措,屋外忽然传来了何管家的声音,他喝退围在房前的下人,进屋来请晚云去周夫人院里。
当晚云来到周夫人屋里,只见满地都是行李包袱,凌乱地堆叠在一起。而周夫人正忙得满头大汗,指挥着玉嬷嬷收这个收那个,苏梅兰也在一旁帮忙,卷起几幅名贵字画。
先前态度坚决,说绝不会离开将军府的两人,此刻比谁都积极,无需人来劝解,自己已经开始收拾贵重物品,打算逃难去了。
“晚云啊,你怎么空手过来了?还没收拾行李吗?”
周夫人百忙之中瞥了晚云一眼,简单问了一句,又忙着去拿她放在香案上的玉如意。
晚云看着她们的身影在屋内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忽然酸酸的,眼中蒙上一层泪光。
还不等眼泪流出来,她便抬起衣袖,使劲在眼眶里揉了揉,声音喑哑道:“母亲,周砚还没回来呢,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周夫人愣了一下,忙跑过来安慰:“周砚在景明山庄,和周贵妃待在一起,他可比我们安全得多,你无需担心他。咱们先逃出去,等朝廷把北夷人全部剿灭了再回来。幸好周砚走之前,已经将马车和护送家丁安排齐备,咱们跟着何管家上路,想来也是稳妥的。”
“可是周砚一定会回来的,他不可能丢下我。”晚云急声道。
她知道,只要她还在这里,不管有多危险,周砚一定会回来找她。说不定敌军攻城的消息已传到景明山庄,他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晚云胸口一阵阵揪疼,难以抉择,她实在是害怕,怕她们走了,周砚又一个人回来了。若真是这样,她宁愿选择留下,等他回来,生死祸福两人一起面对。
晚云借口回屋收拾行李,离开了周夫人院里。
她将禾风院的下人全部召集起来,给每个人都发放了足够的盘缠,让他们自行逃难去。下人们虽不舍得离开,可也知晓这种时候,主子是顾不上他们的安危了,能给些银子已是最大的善心。
待到天亮之时,往日热热闹闹的禾风院里,便走得只剩三个人。
竹月自不必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晚云半步。
可秋灵也不肯离去,哪怕晚云给再多的金银,她也不要。她哭着说自己家中已无亲眷,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出府对她来说就是死路一条。
晚云听她如此说,也不忍心再赶她走。主仆三个守着空空的院子,心中满是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