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晚云还舍不得收起画卷,铺在腿上仔细欣赏。
此画技巧堪称一绝,线条流畅,墨色淋漓,笔力婉转轻盈,每一处都能发现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
而画中的她,眉如远山含蓄悠远,眼如湖水清澈明净,朱唇一点桃花殷,罗裙半开竹叶青,娉婷婀娜,栩栩如生。
晚云竟不知,自己原来这么漂亮。
“不如回府后,将这幅画挂到我书房里,这样在我忙碌焦灼之际,可以看看云儿的画像,舒缓疲劳。”
晚云卷着画作,笑道:“才不要。我要托人送到南陵去,外祖母想念我时便可随时看到我的样子了。”
她现在几乎每日都要给外祖母写信,像记流水账一般,把每日的衣食住行细细记下,装在信里送去南陵。她想让外祖母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
许是今日遇见了荣瑜,一年前陈管家的话,突然从晚云脑海里冒出来。
“并无周姓的公子。他们一位姓荣,一位姓武,一位姓林,其中那荣公子来过两次。”
她怔了片刻,一位姓林?林夕?
不会这么巧合吧?
所有的疑惑和不安又全部涌上心头。
“快停车,快停车!”晚云急声喊道,拉住周砚的衣角,撒了个谎:“我钱袋子不见了,定是方才在天香楼吃饭时碰掉的,我得回去找找。”
“你坐着,我让小厮回去取便是。”
“不行,他不知我的钱袋是什么样子,还得我自己回去寻。”
“那我陪你。”
晚云回头看着周砚,严肃道:“也就几步路而已,你坐车上等着,我很快便回来,听话!”
马车折返回去,刚停稳晚云便急忙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周砚钻出车厢时,已看不到她的身影,只好耐心等在楼下。
晚云疾步上楼,跑进兰轩阁,只见林夕还站在桌旁挥笔作画,她放轻了脚步,悄悄走至他身后,霎时目瞪口呆。
他画的,还是她!
“登徒子!你现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明明就是对我存有歪心思,还妄想糊弄过去。”晚云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林夕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继续画着:“只怕又是宋姑娘想多了,我这人有个习惯,对着实物画的每一幅作品,过后必得再默一遍,长年如此,才可练就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你在我的眼里,不过是个入画的物件罢了。”
晚云走到他对面,伸手捏住笔端,想抽去他手中毛笔,可不曾想他力气大得惊人,两指轻松夹住笔杆,晚云怎么用力也拔不出,她干脆突然松手,让笔尖向反方向戳去,最终重重地落在宣纸上。
画中之人的脸上按下一团墨迹,此画算是毁了。
林夕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和恼怒,缓缓将笔放到一旁。
晚云双手撑在桌上,身子前倾,质问道:“请问林公子,一年前可曾去过南陵?”
他没有看她,走到一旁,在铜盆里净手,坦然道:“去过。”
晚云冷笑一声:“我就猜到是你。你为何要去陈家找我?”
他停顿片刻,嘴角忽然挂起一抹笑意:“好奇心作祟,想去看看你到底死没死。”
晚云脑子里一团乱麻,疑惑道:“你怎知我当时的境况?我们并不相识啊。”
他沥了沥水,拿起桌上帕子擦手,又轻轻将帕子搭在盆沿,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西郊码头,第三渡口,我舍命相救,宋姑娘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你。”晚云口中喃喃道,终于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解释道:“那日,我脑子不清醒,没心思关注旁人,因此并未看清林公子容貌,还望见谅。”
林夕绕过桌子,走至晚云身旁,高大的身躯将她笼在阴影下,晚云向后退了两步,他又咄咄逼人地抵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清泉寺,西禅院呢?也没看清吗?”
晚云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屋内寒气逼人,她扶着桌子,不让自己瘫软下去,可撑在桌上的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卑鄙,无耻,小人!你休想拿此事来威胁我,我的过去周砚已知晓,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晚云故作镇定,却已经慌到口不择言。
林夕摇摇头,诡谲一笑:“那他可知晓,当日住在西禅院的人叫周穆?”
他的话直戳要害,晚云毫无还击之力,颓然瘫坐在地上,眼里涌出一层薄雾,绝望而痛苦地垂着头。
她不敢去想象,周砚知道真相会怎么样,他那么善良,对她那么好......
晚云捂住脸颊,失声痛哭起来。
林夕在她身前蹲下,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拿起桌上折扇,用扇柄撇开她的手,望着她满脸的泪痕,挑眉道:“怎么还委屈上了?是你自己突然跑回来,毁了我的画,质问我一通,还出言辱骂,我不过是如实答了几句,你还哭哭啼啼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那你到底想怎样?”晚云尽力止住哭声,包住眼里将落不落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一改之前的嬉笑模样,突然神情严肃起来,放低声音道:“做我在将军府的眼线,替我监视周穆的一举一动。”
晚云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嘴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成交。”
她还以为他会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反正她与周穆短期内也见不到,不如先应承下来,回去再慢慢筹谋。
林夕也愣了一瞬,她居然答应的如此爽快。
他思忖半晌,打算放两句狠话唬唬她:“你最好别耍花样,你的把柄在我手里,我可以捧着你,也可以随时放手,让你跌落谷底。”
晚云抹抹脸上泪痕,软声道:“嗯,知道了。”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地溜了出去。
林夕轻笑一声,坐到桌旁,从抽屉里取出那鼓囊囊的钱袋,正看得出神,一抬头忽的见眼前站着个人,晚云又折了回来。
她从他手中夺过钱袋,拉开系绳,把里面的银子抖落到桌上。
银子噼里啪啦四散跳跃,有一块从桌子边缘掉落下去,晚云蹲下身钻到桌子底下,捡起那块银子,放到他面前,又认真地用手把乱七八糟的银子归拢,在他正前方堆了一个小山包。
然后她瞥了他一眼,没说一句话,攥着钱袋,转身又走了。
林夕悠悠起身,端着一盏茶走至窗边,看着晚云从楼里走出,又去门口摆摊卖江湖神药的铺子边站了一阵,直到周砚跟了过去,她才迟疑着离开那里,回身跟随周砚上了马车。
片刻后,马车已走远,掌柜去门口铺面交涉了几句,那摆摊的伙计便一隐身钻进了天香楼,他来至二楼向林夕汇报道:“回禀林老板,方才那女人问我,有没有可以把人毒哑又不毒死的药剂。”
林夕“噗哧”一下,口里的茶喷得满窗都是,他握拳按在唇间,假意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果然是个不老实的主,竟然还想把他毒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