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有点可用的苗头。
他若毫不犹豫接下赏赐,苏和光反而要担心。
“按理,你是有品级的太医,本宫不好说赏,只是见你医术精湛,日后少不得还要辛苦你请平安脉,就当本宫的一份答谢吧。”苏和光靠在迎枕上,打量着这位太医。
太医抬头,正对上苏和光审视的目光,他微微一愣,恭敬施礼:“娘娘言重了,臣定当尽心竭力。”
“好,看茶。”
苏和光示意太医就坐。
锦书端上一盏茶来。
“太医贵姓?”
听见苏和光发问,太医又要站起来行礼,被苏和光制止。
“劳娘娘垂问,臣免贵姓许。”
许太医年岁不大,刚及冠的光景,容貌俊秀,气质儒雅。
“日后有劳许太医看顾。”
“娘娘言重了,此乃臣的本分。”
苏和光忽地嫣然一笑,满室生辉,“本宫若要你做些本分外的事……”话头停在这里。
许太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忽地起身,茶水顺着他墨绿色的袍子淌下来。
“玩笑话罢了,许太医似乎很害怕?”苏和光掩口打个呵欠,带出点点泪光。
许太医又是一愣。
“本宫倦了。”
狡猾的猎人不再戏弄到手的猎物。
雁字移了纱衾,扶苏和光躺下。
许太医躬身告退,带着瑟瑟发抖的小学徒到门口时,又听到苏和光问话。
“脉案和用药,许太医打算怎么办?”
许太医脚步顿住:“娘娘放心,臣会处理。”
苏和光含糊地“唔”了一声。
绿萼去送许太医,到宫门口递给他一盏灯笼,目送师徒二人离去。
走出很远,小学徒才敢说话。
“这位娘娘威仪真盛啊。”
小少年完全不知道刚才那番话藏着多少凶险。
“今夜的事烂在肚子里,可知晓?”许太医难得声色俱厉。
小学徒怔愣片刻,才重重点头应下。
见此,许太医神色稍缓,二人继续前行。
瑶华宫被远远抛在身后。
许太医忍不住胡思乱想:瑶华宫是热灶,本轮不到他的,但今夜事发突然,太医令之下有资历的太医都被后宫娘娘们请走了……他才走了这一遭。
瑶华宫那位何止威仪盛,她的容貌更盛。只是自己今日卷入后宫纷争,日后不知会如何?
……
次日,苏和光直睡到日上三竿,被窗棂透出的日光晃醒。
昨夜事件频发,喝完药已过了子时,药里还有助眠成分,着实起不来。
好在雁字去皇后处告过假,何况,因起火受惊的嫔妃不少,今日凤藻宫请安怕是没什么人,所以并不担心皇后责难。
“娘娘起了。”锦书在外间守着,听见动静急忙进来。
“太妃娘娘的丧仪如何安排?”
这是苏和光眼下最关心的事。
“太妃娘娘的梓宫安置在万福殿,过完三日祭礼便要移去殡宫,停灵满七日后葬入妃园。”锦书说着,小心观察苏和光神色。
苏和光面色骤变,“三日?!”
三日的意思就是不许皇子公主哭祭,也不许内外命妇敬香祭奠。
“是,初祭刚过。”
欺人太甚!
苏和光心头一堵,按住胸口艰难喘息。
锦书上前要给她顺气,被苏和光挥退。
她重新倚在枕上,眼眶微热。
这个时代看重死后哀荣,可宸太妃得到的,并不是她这个位份该有的仪制……
众人习惯叫宸太妃,正经说来,她的位份是贵妃。
贵妃按制是该停十二日,之后移入殡宫,由大德高僧祝祷七七四十九日再下葬。
为何连她死后的体面也不肯给?!
她恹恹地趴下去,脑子里一刻不停想着主意。
半晌才打起精神。
“雁字进来。”
她也不知能不能成,但总要一试。
雁字从外间进来,关切地看向苏和光。
“主子有何吩咐?”
苏和光招手示意她上前,雁字依言附耳过去。
将自家娘娘的嘱咐牢牢记住后,雁字严肃保证:“娘娘放心,交给奴婢。”
苏和光点头。
雁字出去后,又唤了锦书进来。
“主子这是喜欢雁字,不看重奴婢了?”
苏和光失笑,她知锦书是故意引她开怀,心意难得,所以她很给面子。
锦书暗松一口气,忙问:“娘娘,您有什么打算?”
再不聪明,她也知道眼下瑶华宫处境不妙。
宸太妃是主子前夫的生母,不管她的身后事会被人诟病冷血;可管了就落人口实,若是再叫皇上翻了旧账,那往后的日子简直没法过。
男人平日里说不计较二嫁,心里真的不计较么?
“我已经交给雁字去办了。”
锦书闻言瞪圆眼睛,像只鼓着腮帮子的傻松鼠。
苏和光又笑了,忙道:“不过,还有件事……”
“娘娘让奴婢去!”锦书眼睛一亮。
有用的人才活得长久,这个朴素的道理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锦书性子跳脱,但办事还算可靠。
“你去看着点万福殿,来往人等是什么情形你都记住,回来说与我听。”
“就这样?”锦书郁闷。
以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她势必要干件大事,绝不可能只这样小打小闹。
“寿春公主若来了,你就将她请来瑶华宫。”
锦书闻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去办吧。”
苏和光扶额,然后摆手让锦书去忙。
一连处理了两件事,苏和光才觉得有些疲惫,想起还未用早膳。
绿萼恰在此时进来,带人摆饭。
苏和光没有胃口,胡乱用了些就躺去榻上,迷迷糊糊又睡了。
这一觉睡的极不安稳。
先是梦到一个苍白憔悴的女人。
女人艰难喘息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换上一件艳色舞衣,又去妆台前抹上胭脂。
“和光,娘好看么?”
女人声音嘶哑,问站在她身后的女童。
苏和光冷眼看着,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梦境在继续。
女童呆站着,注视着镜中女人的脸,她没有说话,心里只觉得悲哀。
女人打扮好,伏在妆台上闭了闭眼,才慢慢挪回床上。
就这样简单的动作,她已经大汗淋漓。
女童走去床边,关切地看着女人。
“郎君还没来吗?”
真悲哀啊。
一个出身微贱的家伎,居然爱上自己的男主人,还为他生了个没名没分的女儿。
女童想着,眸光微冷。
女人问完那句话,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睁开眼睛都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