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头,原来你没死?那么大一堆石头都压不死你啊?”洛叶一边伸手掩住嘴鼻一边皱眉说道:“腾龙宗也真是有本事,能将你从大老远送到这里来。”
听见洛叶的问话,那只形态诡异的怪物似乎并不理睬,它微微蠕动了几下那刚刚吞下一个女童之后,已经变大了不少的圆滑的身躯,“噗”地一声坐在了尸山顶上,连接头部和身体之间那勉强算作脖颈的部分变长了,将整个滑腻圆溜的大脑袋缓缓抬了起来,将一张满是牙齿的大嘴长得老大,用一双细长的触手将第二名男童高举过头,想要吞下肚去。
看见男童双眼微张,没有一丝神采,洛叶眼神犀利地说道:“那娃娃还有气!”
他话音刚落,浑身覆盖白色绒毛的袁月娥便悄无声息地飞身而起,宛如一团白色雾气半转眼已经飘上尸山,巨大的毛团之中显现一对粗长的手臂,指尖伸展,亮出足有两三尺之长的利爪,对准怪物的触手就挥了过去。
“唰!”
利爪的尖端细长锐利如刀锋,在怪物的两只触手表面掠过,豁开的十道伤口,道道喷出如石灰般色泽的血渍。
怪物明显吃痛,迅速换身侧的两条触手缠住男童双脚,受伤的两条触手则抽搐着缩到了身体里,只留下表面有几道明显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
“哈!”
但见怪物大嘴一张,恼怒地发出一声怪叫,双手高举男童,以他的身体当作武器朝袁月娥拍了过来。
白眚足底轻点,身子舒展,飘飘然退到半空之中正好躲过。
“啪啪啪!”
怪物不死心,继续扭动着一双触手挥舞童子轮番打来如拍蚊虫。
“嗖嗖嗖!”
袁月娥脚踩莲步,左右纵跃,绵软的身子如一阵萦绕在男童周围的微风,一一化解。
只可怜两条触手倒提着的那个男童,脸上已满是鲜血看不清模样,即便方才还活着,经怪物在尸山上这一顿空拍,此时气也没了。
“杀!”
袁月娥恼了,一双银白色的眸子里透出冰冷的寒意,高呼一声对准怪物肥硕的身子就抓了过去。
只见她轻巧地躲避怪物的攻击,绕着怪物周围双臂伸展,双爪连挥,顷刻间在怪物身上抓出无数的伤口。
怪物血浆飞溅灰色的血液之中,还夹杂着红色的鲜血。
“且慢!别伤了肚子里的人!”
洛叶发觉事情不对,连忙高呼袁月娥停手,定睛一看,怪物肚子上的伤口之间露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正是先前吃下肚里的那名女童的。
“你!”
袁月娥怒了,眼见自己意外伤到了女童,起初脸上也和洛叶一样写满了惊讶,随即她的表情彻底扭曲了,那是一副因为极端的愤怒才会呈现出来的狰狞模样。
她的双眼闪烁着冷冽至极的光芒,星银色的瞳孔微微扩张,尖锐细长的尖嘴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冷酷的杀意,露出尖锐而锋利的獠牙,覆盖白毛的脸颊两旁的肌肉紧绷着,每一条线条都勾勒出她紧绷的神经和蓄势待发的力量,这只白眚此时乍看之下犹如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野狼。
尖利的双爪翻飞。
在极致的愤怒面前,哪怕你以世间全部无辜的生命作为肉盾,它也不会有一丝的仁慈,随之而来的是一场血浆喷溅断肢碎肉乱飞的修罗盛宴,分不清是怪物的,还是被它吞下的人们的,短短片刻就几乎彻底掏空了怪物许久以来体内的积蓄,到了最后任凭袁月娥还在疯狂地抓挠着身体的它缠绕男童的一对触手无力地瘫软下来,一张大嘴朝天张开,再也无法继续惨叫,只能听见喉头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伴随而来的是喷泉一样喷出了的血液。
此时此刻,这只怪物面对的才是一个真正的怪物,一个实力可以完全碾压自己的怪物。
血雨漫天洒落,在陆兴的眼中,就仿佛一朵巨大的紫色佩兰正在黑色雾气簇拥之下灿烂绽放,伸出舌头,就能接住那些洒落的雨滴。
甘甜可口。
“唰唰唰!”
此时此刻,唯有袁月娥依然蹲在尸山顶上,双爪不断地在完全丧失抵抗力的怪物身上抓挠着,口中念念有词:“杀!杀!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怪物的两条触手颤抖着将男童的尸体递了过去。
袁月娥一愣,随即停下动作,满面怒容化作痴傻笑颜,将难辨面貌的男童接过来抱在怀中,轻轻唱起了那首童谣。
“月奶奶,黄巴巴,小娃娃,睡着啦。……买个蒸馍哄娃娃,爹一口,娘一口,噢噢噢哎,睡着啦,小娃娃。”
“师叔又撒疯了!算了,救一个是一个。”洛叶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只铜笛,一边对旁边一直张着嘴在接血雨滴的陆兴说道:“陆兴!陆兴!”
『苍风!』
陆兴这才回过神来,闭嘴看着洛叶。
“等我吹笛止住师叔,先把那娃娃给救下来!”
洛叶手中的这一只铜笛通体碧绿,六个指孔都磨得无比光滑,俨然历久弥新,当他聚精会神地在黑暗的厢房之中吹响时,每每手指和唇间与指孔和气孔接触,铜笛表面都会闪现微微的幽光,伴随曲声如泣如诉,这些此起彼伏的幽光就好似魂灵一般若隐若现。
与这首温婉而忧伤的曲声呼应的,还有他腰间别着的虫匣,一阵淡淡的幽光涌现,无数细小的萤虫从中飘然而出,齐齐围绕在洛叶身旁飞舞,最终簇拥成一个足有二人之高、人首蛇身的女子形象。
“娘娘!”
看见女子的幻影,听见凄美的笛声,陆兴忽然疼得皱了皱眉,那是他记忆深处的一块碎片,一瞬间,曾经深爱之后又被抛弃的那种空洞的感觉击穿了他的右胸口,随之而来是脊骨的骤然一紧。
“吵死啦!”
袁月娥听见这悠扬的笛声绕梁不止,终于停下对怪物的虐待,双手抱头站在尸山顶上蹒跚而行,显然这一首笛曲令她头疼难忍,她瞋目切齿猛然扭头看向正在吹笛的洛叶,振臂一挥将手里的男童扔了过去。
眼看身边的洛叶即将被砸中,陆兴进步上前,伸出双手挡在胸前用力一推。
那飞速而来的男童尸首就仿佛击中了一团绵软的棉花,速度减缓了不少,最后瘫倒在陆兴的脚下。
再看袁月娥喘着粗气,低着头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终于绵软无力地从尸山上滚落下来。
陆兴连忙飞身赶去,稳稳地接住了袁月娥。
听见她在闭上眼睛晕过去之前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宏年。”
“这些人,好像都中了毒。”洛叶在山庄老少的尸体间端详了片刻,随即自言自语道:“然后全部昏死过去,所以一点动静都没出就束手待毙,就好像有人特意为你做了一桌宴席,等着你来吃,我说的对不对啊,周鹤阳?”
怪物的头部渐渐浮现出现了一张脸。
洛叶见状柳眉微皱:“周大哥?”
那张被洛叶唤作周成的脸没有张嘴,吭声的是怪物头顶的那张大嘴:“我来时他们就已经中了剧毒,都是死人了,何必浪费呢?”
洛叶冷笑一声,俊俏的脸上写满了不屑:“腾龙宗玩得还真是花!这些人中了毒你也敢吃,你可真是好胃口啊。搁着炼蛊呢是吧?周鹤阳?”
“我不是周鹤阳,我是你周成大哥啊!”
落叶嗛了一声:“哎哟?如今这么个丑陋怪样,还不肯承认自己是谁呢?成,成成成,知道你爱面子,就叫你周鹤成吧,我问你,你是怎么大老远跑来这里的?”
周鹤成露出茫然的表情:“那我怎地知晓……一觉醒过来时,就在此地了,凑巧饿了许久,放在眼前的吃食不吃白不吃。”
洛叶继续追问:“腾龙宗这次来了多少人?悬臂山庄是不是也去了人?”
“悬臂……山庄?”
周鹤成一边说,一边那张脸上的面貌开始有了些许明显的变化,右边的形状没有什么改变,唯独左边一侧缓缓长出了胡须和皱纹,宛如一老一少左右各半。
“悬臂……山庄……,第二百三十八回,悬臂山庄点迷津,书接上回,且说独孤十方与诸位武林中人一路风餐渴饮,马不停蹄,共赴坐落于巴蜀利州路铁瓮山上的悬臂山庄,去寻求破解戗刀门迷踪阵法的玄机,却不料那山庄紧闭山门不见来客。即便这位新任的武林盟主,也不给一丝薄面……”
洛叶柳眉一竖厉声打断:“少废话!别扯陈年旧事,我知道你的旱罗盘是问悬臂山庄借的。就问你龙辰风此番来了吗?”
周鹤成的容貌蓦然一变,化作了龙辰风的形象。
“早料到了,此刻人就在悬臂山庄呢,对吧?那尉迟轩呢?”
龙辰风的脸消失不见了。
“算了,没来也罢,早晚我会亲自去找他。先处理你这坨烂肉再说。”洛叶在怀里翻了一块打火石出来,点燃了厢房角落里的烛台。
火光刚亮,便听见门外有人呼喊:“洛先生,弟妹!人都去哪里了?难不成已经走了?”
随着大门被人推开,樊尘庸走了进来,说话之间见到眼前的景象脸上露出惊讶无比的表情:“洛先生,这、这是什么!”
“腾龙宗来了。”
洛叶无奈地对樊尘庸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尸山顶端微微蠕动的周鹤成:“这是腾龙宗的太岁,我赶来时他们已经将这一屋子人全都害了。”
樊尘庸慌张地将地上趴着的一个老人翻转过来:“钱大哥,钱大哥……且慢,他还没死……这,这是……三清醉梦丹?”
洛叶闻言一怔:“九霄派的丹药?可那妖怪分明是腾龙宗的老熟人……我本以为这些人喝的是玄浆之类的……且慢,难道……”他脸色一沉随即又道:“庸老伯,此地恐怕已不安全,得赶快走!”
“弟妹!”
樊尘庸摇了摇地上躺着的一个妇人,伸手一测鼻息眼中随即泪光闪动,他放下妇人环顾满屋的尸体,终于颤抖着说道:“先看看还有没有活口,我……我去叫庄客来。”
樊尘庸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没等细听,便看见厢房一侧的窗子轰然破碎,一团猛烈的黑风破窗而来。
那股突然而至的黑色妖风将樊尘庸撞飞了,“碰”地一声落在五六步开外的厢房立柱上重重地倒在地下,幸亏陆兴反应敏捷,浑身白毛乍然生长,双臂肌肉暴起,一手夹住袁月娥一手提溜着洛叶后领往后急退倒地才恰好避过。
这股黑风稳稳当当地隔开众人,停在了尸山前。
定睛一看,面前是一匹黑色高头骏马,昂首足有两人之高,鼻息粗重有力,背阔胸宽孔武异常,浑身肌肉如墨玉一般漆黑,大捧的灰长鬃毛披散下来几乎覆盖了全身,再看马匹身后,还拖挂着一部双轮舆厢。
顺着它冲进来的路径一眼看去,不止厢房整整半面墙壁都被这辆马车给撞破了,连知县府邸的围墙也被开出一个大大的口子,远远能看见外边黑魆魆的街道,而这匹黑马却毫发无伤,足见此马非比寻常。
“呵呵。”
黑马发出几声轻轻的喘息,随即低头侧眼看向陆兴,那只瞳孔深红似血,仿佛就要射出火焰来。
『这马!我记得!这是丰州知州府那个寮夷骑的铁马!』
“怎么走道的?!敢撞你洛爷爷!”洛叶“噌”地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指着马车轿子怒道:“腾龙宗的夯货,来接人的是吧?给我滚下来!”
“唰!”
没等洛叶反应过来,车厢的帘子缝隙之间突然伸出一只细长的手臂,这只手臂之长,足有四五尺,一把就抓住了洛叶的脖颈。
“哈!”
虽然这一切的发生只不过在风驰电逝之间,然而洛叶显然早有准备,但见他抬起手臂按在这只诡异的长臂上,袖摆滑落亮出手臂上安装的一只神臂弩,手腕一抖触发机关,一支弩箭朝着轿厢里离弦而去。
“啊呀!”
但听轿厢中传来一声惨叫,松开了抓着洛叶的手。
陆兴见状连忙放下袁月娥,踏步踩住车辕想要进入车厢,哪知那匹黑马突然抬起健壮的后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蹬在了陆兴的背上。
万万不料这一蹬,无比势大力沉,陆兴整个人也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从轿厢中间穿过,撞坏了轿厢后侧的木板,一路滚到了大街上。
陆兴张嘴吐出一大口白血,颤巍巍地支身而起,抬头看见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有一队人影正在向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