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内沉闷一片,钟表响动的机械音中再无人言语。
家入硝子走至窗前,伸出手开窗通风。抬头望向阴色的天空,猎猎风声适时响起,在一片暗潮汹涌中激荡。
她将被吹得凌乱的碎发拢至耳后,回头望向你们三个人围坐在一起串口供的身影。指尖抚上自己眼下的乌青,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尽管「同化」任务已然失败,但毕竟「星浆体」事关重大,牵扯太多,本身就做不到轻拿轻放。且在整个任务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疑点。
一方面无视结界警报的未知诅咒师恰巧携带着能突破「无限」的「天逆鉾」,另一方面天内理子身上的诅咒出现得过于蹊跷,甚至能如此巧合的出现在「同化」前夕。
堪称是百年难遇的意外事件,本身就充满了随机性,且最为离奇的是,这两个意外偏偏又能严丝合缝的扣合在一起。这过于顺利,也过于反常,以至于想让人不怀疑有幕后黑手推动都难。
毕竟咒术界高层只是思想腐朽,又不是智商不够。遇到这种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哪怕浸满脂膏的脑子再怎么混沌,但刀都已经扎到自己身上了,那也要即刻清醒了。
因而,对于任务失败后的后续工作安排,无论是从主观还是客观而言,都由不得他们有半分马虎。
咒术总监会甚至还特地临时组织了一个专门负责此事的调查组,预备进行更详细的调查。
调查组早先就已到达东京的咒术高专,对任务现场进行勘察的同时,还要对相关涉事人员进行问询。
事发现场一共有六个人,除却逃跑的诅咒师,以及昏迷的你之外,便只剩下高专的两个学生,以及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有能力阐述当时的具体状况。
尽管都是些例行的无聊问话,但到底是耗费精力。
两个最强才经历连续三天高强度的护卫工作,回校后方一松懈就要跟未知诅咒师打架。打完架后,就要马不停蹄地接受上面的调查。
牛马都不带这么忙的。
在调查组来临之前,他们就已经在短时间内接连完成了安抚病患,理清思路,串好口供的工作。
五条悟作为「六眼」神子,基本上从小到大都在高层烂橘子的监视下生活,对于他们的本质看得再清楚不过。不过都是些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的货色。架势摆的越大,内里虚的越空。
夏油杰虽然对咒术界高层的接触不深,但不妨碍他能感受到其来者不善的意味。况且天元「同化」失败,这种近乎颠覆整个咒术界根基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像平时的任务那样,随口敷衍一下就能逃过去的。
因而他们在这一件事上的观点高度一致。
【反正你只要记住,你被人袭击陷入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务室了。】
【诅咒师先前袭击了你,反转术式是后来领悟的,中间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出现问题的话,我之后都会一一处理好的。】
【不要太在意那群烂橘子的话,都是唬人用的。他们可不敢真对一个反转术式持有者做些什么。】
【到时候我就在附近,一有不对,立马喊我的名字。】
【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过去,就在门外,遇到不对记得喊我。】
【还有,把这个咒灵玉带上,他们逼的太紧的话,就直接扔他们脸上,不用手软。】
【还有,记录员应该就在你附近,遇到不爽的问题,直接把他手上的那堆资料抢过来扔烂橘子的脸上就行。】
……
两个人互相听不见对方的心里话,以至于在逐渐高频率的「加密通话」中,其语音在最后完全重叠在了一起,直在耳畔嗡嗡作响。
你躺在病床上,掌根抵上额头,有气无力地真诚建议道:“请问你们两个能错开说吗?”
两个人微不可察一怔,或许是从未考虑过这一点,目光都在空气中浮虚了一瞬。
“抱歉,头很疼吗?”
这样说着,夏油杰才往你身边坐近了些,略微探过身。掌骨清晰的手背贴上你的额头,大致感受了一下温度,才用手指贴上你的太阳穴,轻轻推揉着,“这样会感觉好点吗?”
【是我太着急了。】
是极温柔的感觉,就好像一片羽毛抚过灵魂,让人从身体陷到心脏。
眼里是他温柔整洁,却仍旧压不住些许憔悴的脸。瞳眸不自觉闪动着,你抬手将柔软的手心覆上他的手背。
在病床上翻了个身,侧身朝向他的方向,引着他的大手抚上你的脸颊,“该感到抱歉的应该是我吧。在杰辛苦奔波的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跟那群人周旋,一定非常辛苦吧。”
是温柔体贴且善解人意的,只属于他的女孩。知晓他全部的付出与心意,永远会用最合适的方法,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蹭暖他的胸口。
总让人觉得,你们就该永远的属于彼此。像盘亘的树根,交织的藤蔓,在漫长的人生中遇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眼万年,于是致死缠绵,直至永远。
每当你全心全意地望向他的时刻,似乎就连身旁路过的风都一并温柔起来。
只要——
“他一点也不辛苦哦。”五条悟适时出声打断,并指向自己道,“毕竟还有我嘛。”
——没人不解风情的话。
再听到这种煞风景的话,你已经能做到熟练地躺平身体,把自己埋入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被窝,无视对方的存在了。
或者说,你已经精神疲惫到完全不想跟五条悟计较的程度。
“你感觉很累吗?”
五条悟执起你散落在雪白被单上的鸦发,像是会坐在女孩后桌恶作剧的小学生一样,轻轻地拉了拉,“可是我这会儿的感觉很好哦。或者说,脑子从来都没有过这样清明的时刻。”
【所以你这会儿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可恶,明明都是反转术式持有者,但五条悟这家伙难道就是天选之子吗?
你睁开眼睛,勉强觉得自己还能再起来跟他吵上两句。
也就在这时,门开的声音骤然响起。
“学姐,我跟七海过来看你了。”
灰原雄声音开朗有力,抱着一整个果篮钻进来。七海建人随之其后,一只手捧着粉色的康乃馨,另一只手还提着保温桶。
“你们也来了啊。”你撑起上半身,下意识摸上喉间光洁如新的肌肤,“这还真是兴师动众啊。”
家入硝子见两位学弟都过来了,这才从窗口处走来,坐到你病床的另一侧。单手撑着脸看你,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了两下,是要抽烟的姿势。
【是我叫他们来的,毕竟你好不容易醒了,当然要通知到位。】
听起来,就像是你得了什么命不久矣的不治之症似的。
苍白的面容适时扬起笑容,你看向两位学弟,从五条悟手中冷漠地抽出自己的头发,双手合十,道:“真是让你们担心了。”
七海建人点了点头,一张混血的面容上,眉眼深邃,略显成熟的气质,都让他带了些成人的锋利感。
【但至少不会让人感到头疼。】
只是成熟的学弟如此在心中说道,就差指名道姓了。
你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七海建人将手中的保温杯放在床头,嘱托道:“毕竟学姐是伤到了喉咙,所以我们特地准备了清淡一点的粥。之后也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才行。”
“嗯嗯。”灰原雄也将手中的果篮放下,“不过学姐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太温馨了。明明这才是看望病号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你深受感动。说实在的,被那两个明显游离于人世的最强荼毒久了,你都快忘了正常人的生活究竟该是怎样的了。
“来。”你拍了拍床铺,“坐这里我们慢慢聊。”
空气中这才充溢着如破冰一般的暖意。
直至说起近来的任务,灰原雄才露出一副很是苦恼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最近任务的难度都特别高。”平时开朗小狗一般的学弟,眉眼都好似耷拉下来,“是我们太弱了吗?”
“完全不是的。”你指向旁边两个看热闹的最强,“你看哪怕就算是最强的两位学长,偶尔不是也会有翻车的时候吗。”
家入硝子也道:“毕竟夏季是咒灵的高发期。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咒术师都难免要辛苦一点的。”
“啊,原来如此。”才正式成为咒术师,接任务不久的小学弟当场复活,拉着七海的手活力满满道:“那我们之后一定要更加的努力才行啊。”
“气势很对哦。”你夸奖道。
七海建人虽然没有即刻抽出手掌,但还是默默移开视线,显然并不想参入到这么热血的事情中来。
“这样的话。”五条悟笑容满面,“那就来特训吧,五条学长为学弟所做的特别定制款哦。”
【毕竟教育学弟也是身为学长的责任嘛。】
夏油杰弯起狭长的眼睛,也一并赞同道:“我也可以一起来帮忙的。”
【毕竟学弟再这样下去还真是令人担心啊。】
待到夏油杰一开口,你果不其然看到了灰原雄骤然亮起来的一双眼睛。到底是资深迷弟,天然就对偶像带着滤镜。
七海建人皱了皱眉,但到底也没有即刻拒绝这个提议。
于是在场的人,只有你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两个人心里咕咚一下冒出来的黑泥泡泡,塞满了某种扭曲的不怀好意。
你不过就夸了句别的男人怎么了!对学弟好歹心怀宽广一点啊,两个人渣。
但于公于私,这两个人都没有给你留下可供拒绝的余地。
“不过说起咒灵,话说七海,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任务报告写到手都要酸了?”
灰原雄动了动十指,朝着自己身边的同期问道。
七海建人思考片刻,道:“是有点。不过面对的情况更加复杂,要写的东西倒也越多。”
家入硝子安慰道:“那还真是辛苦了。我这里有一套护手操,你们要学吗?”
五条悟惊叹道:“任务报告不是推给辅助监督就行了吗?”
夏油杰提醒道:“任务报告是有固定的一套模板的,根本不用写那么多。”
你根据经验道:“任务报告随便写就行了,反正上面的人也不会去仔细检查。”
话音刚落,刷的一下,其他五个人纷纷向日葵转头似地看向你。
你:“……”
怎么,人想偷懒是什么很少见的事情吗?
“这个你们放心,上面做事真的很糙的。”你试图为自己辩解,并举例道,“就像是我当年写的……”
话到这里,意识延伸的地方却忽有响动,于是你转头望向窗外。
恰逢风起,掀得窗帘扬起海浪似的痕迹。微醺的阳光透过翻涌的浪花,落在雪白的精致脸庞上,纤长的睫羽落下扇形的阴影,瞳仁里恍然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海域。
你在病床上坐正身子,说道:“调查组的人来了。话说我还以为他们会把我传唤过去呢,怎么会亲自过来啊?”
“悟没跟你说吗?”夏油杰眼角微挑,略是惊讶。
“什么事?”你一脸疑惑。
于是五条悟恍然大悟似的挥了挥手,态度轻蔑地像是随手捻死一只蚂蚁,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中途的时候,我一个没忍住,就用「赫」把会议室给炸了。”
……合情合理,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