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衷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身体因那如巍峨山峦般沉重凝实的杀气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僵直,大脑一片空白。
先前的两招不过是白臻的试探,尚且顾虑着他的性命手下留情,可这一式,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可是,就算是躲不开...
狂风扬起他高扎的马尾,耳侧的坠子毫无章法地打在他的脸上,冰凉触感瞬间让他回神。
眼见那般若鬼面飞速向他尖啸着攻来,他猛地咬破舌尖,借由疼痛重新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压榨着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化为魔气向前侧散去。
就算是躲不开,就算是死...
般若本是直冲他而来,见他复又化作飘渺魔气,急冲趋势不由一顿,在空中调转身形,向着穷途末路勉强维持着雾气形态的陆衷飞去。
它充其量不过是法器所化器灵,尽管持有他的主人修为高至化神,却因化形时间甚短,智商尚且犹如人类稚子,猜不透这渺小人类的意图,轻而易举便被引走。
却不想,在它调转身形的下一瞬,眼前径直飞来一把符箓。
迎面而来的符箓如同冬日初雪,洋洋洒洒地散在空中。
白臻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陆衷何时学会的符咒之术?
周围烟土乍起,凌空漂浮的符箓便尤为刺眼,素白广袖飘荡,他正欲将器灵唤回,却还是因为诧异慢了半拍。
洒于空中的符箓如同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的雪花,朱笔画下的纹路白光大放,接连映起点点白芒,彼此勾连成线,光芒由起初的零星几点相互呼应,眨眼间便全部亮起,闪耀刺眼的光芒霎时充斥着整个昏暗的结界。
下一瞬,爆炸之声不绝入耳,如同夜空中轰然炸开的烟花!
白臻身前瞬间浮起魔气凝成的屏障,为他挡住散开余波。
他面色沉沉,紧紧盯着前方碎石四溅的爆炸中心,惊疑不定。
这小子莫不是疯了?!
竟然一连甩出那么多张爆符,那么近的距离,无疑会将他自己也卷入进去。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行为...
果真是在仙界久了,人也傻了!
漫天尘雾散去,缓缓露出尘土之下那道张扬浓烈的颜色。
少年于一片废墟中半跪于地,周身破烂,分不清是衣裳还是血液,裸露出的肌肤遍着深深嵌入的细碎石子,黯淡细弱的魔气在他周围如清风般盘旋环绕。
天地似乎都失了颜色,立于世界中央的,是与满目疮痍格格不入的白墙和前方浓烈张扬的艳红。
狂风逐渐停歇,陆衷吃力地抬起头。
就算是死...
凌乱纷飞的额发之下,是一双溢满疯狂狠戾的血色眼眸。
——也休想打破他身后这面墙壁!
他接连不要命的举动让白臻不由惊愕默然。
陆衷越是这般反应,就越是说明他心中的猜测是对的。
迟疑不过片刻,白臻阴着脸再次散开折扇,原本干净无瑕的白色扇面已经出现些许火燎痕迹,青面獠牙的般若鬼面右额上的利角也出现细微的碎裂。
狂风起,洁白扇面瞬间漆黑一片,凝起魔气肃肃,引得万仞疾风。
怪物面上覆着犹如地狱恶鬼般的面具,冗长身躯盘绕蜿蜒,状似蛟蛇,腾空袭来。
陆衷半跪仰头,猩红瞳仁倒映出空中再次向他嘶吼着扑来的扭曲怪物。
没有半分退却。
陆衷本以为自己是怕死的,可是真在这生死关头,内心中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裴文竹今早出门了。
还好…
死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般若鬼面瞬息贴近他的面前,阴冷混沌的气息如同地狱阴风,引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却在一瞬间,陡然化作静寂。
银瓶炸裂,昆山玉碎,灿如星辰烈比荒火的剑气冲破低沉窒息的汹涌魔气,裹挟着无穷剑意,一剑劈碎怪物的鬼面,惹来般若痛苦尖锐的嚎叫。
只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快如疾风,身似闪电,如同飞驰划过的耀眼流星,纯白之下隐隐含了抹难以捕捉的紫意。
剑芒所过之处,魔气轰然溃散,锋锐剑意几乎要将结界之内的阴郁乌云斩开一道裂痕!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陆衷赫然睁大了双眼。
在他身后,那面洁白无瑕的墙上兀地燃起熊熊魔气,繁复瑰丽如同古老图腾的阵法徐徐展开,光芒大放。
他呆呆仰起头。
追着那只手望去,身着月白道袍的青年站在他的侧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他沉静的侧颜和流畅的下颌。
伏流火叹息一声:“哥们,你有点太帅了。”
缠绕着龙纹碧玺的长剑轻缓出鞘,激起一阵玉石相撞的清脆嗡鸣。
他扬起剑,嘴上虽然说着调侃的垃圾话,面上却已冷若冰霜:“接下来,也得轮到哥们帅一帅了。”
一剑劈碎面具的阿宓在空中轻巧地调转身形,听闻此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你倒是上啊?玩什么零溢事件呢?”
陆衷回过神来,下意识扭头望向身后。
漫天沙尘,勾画着传送阵的高墙之前,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清风吹散尘土,露出来者面容。
黑衣少女面无表情,眸若寒潭。
青衣少年抱剑立于她的身前,寂静幽深的眼眸瞧不出情绪。
他喉间微哽。
眼见从那面墙上的传送阵中出来的不速之客挡下了般若的攻击,电光火石间,白臻便明白了为何陆衷如此举动。
他虽有意外,却并未忌惮。
神识探查一番,发现这群少年人的修为不过区区金丹,他难免有些轻视。别说就这几个人,就算再来一百个,他照样不放在眼里。
比起这个...
白臻不屑地哼笑一声,招手唤回般若,讥讽道:“真没想到,堂堂少魔尊,如今竟与昆仑山的剑修同流合污,真是...”
“真是什么?”
他话未说完,便被另一道同样带着讥诮的女声打断。
白臻微微挑眉,顺着这道声音抬头望去。
一旁并未遭到方才他二人斗法波及的洞府屋顶上,身着湖蓝色道袍的少女不知何时立于其上,微风扬起她的长发裙摆,如同天神下凡。
少女素手抱琴,抬袖间轻扫琴弦,空灵平缓如流水的琴声弥漫开来,悠悠迢迢,融入清风之中,似春日细雨般轻柔流淌。
她居高临下睨来,轻蔑一哂:“谁告诉你,与他同流合污的只有昆仑山的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