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儿原本也想冲将出去,堂堂皇皇战上一场,但见沉央浑身颤抖,双眼越来越红,她心头又惊又怕,抓着沉央手臂,喊道:“凌师兄,凌师兄。”一边喊,一边摇动沉央手臂。沉央猛然回头,双目如血,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声。‘啊!’绫儿在心里惊叫一声,竭力忍住害怕,颤声道:“凌,凌师兄,我是绫儿,绫儿。”
沉央注视着她,喘了两口气,眼底血色渐渐淡下去。
“谁?”绫儿刚刚松得一口气,突听破洞外面响起一声微弱痛呼,她提着剑跳出去,低头一看,只见地上趴着一人,背上冒着腾腾黑烟。她正想走过去,用剑戳一戳,看看这人死了没有,那人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绫儿身后。绫儿禁不住回头看去,就见沉央站在身后,双目已然回复如初。
“我识得她。”沉央忽道,脸色苍白,额头密布汗珠。
绫儿奇道:“凌师兄记得她?”
沉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绫儿也不奇怪,心想,凌师兄便是这般,每次犯病发疯之后,神志大失,又极是虚弱,总会记起一些似是而非的事,转眼即忘。师姐说这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却也助他不得,只能顺其自然,望他吉人自有天佑。
“你,你自然识得我。”地上那人说道,想要站起身来,力有不继,又扑倒在地,笑道:“你,你怎会有这一身鬼气,当真奇怪。”笑了两下,背上伤势发作,忍不住眉头一皱,喘出两口黑气,说道:“红娘子就要死啦,沉央大法师,你要来补上一剑么?”
绫儿道:“你本就是个鬼,早就死啦。”
红娘子惨然一笑,说道:“是,红娘子早就死啦,活在这世上也只是一具孤魂野鬼,自然不当称死。沉央大法师,劳烦您,赏我一记元阳乾罡雷符吧。”
“元阳乾罡雷符?”沉央一怔,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
绫儿皱眉道:“凌师兄,我们别理她,让她自己死去。”
这时,猛听远处巷道里响起凄厉鬼叫声,血云真君从巷道里闪出来,浑身血袍被撕得破破烂烂,模样极是狼狈,突然看见绫儿三人,他怔了一怔。但后面鬼影追得实紧,他又被红衣女童吓破了胆,唯恐被鬼影缠住,当即逃之夭夭。绵绵鬼影追他而去。
绫儿看着红娘子冷笑道:“凌师兄,你瞧,这便是妖人,毫无道义可言,大难临头便各自飞了。”
红娘子摇头道:“他救我不得,自当不救。”
绫儿道:“救不得便不救么?师尊说过,天地有正气,也有大义,浩浩然然,无可匹敌。只要是对得,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便是身死道消,那也死得其所。倘若凌师兄有难,凌儿那是必死也要救得。”
红娘子眉头一拧,冷笑两声,正要说,你师尊便是一个道貌岸然,首尾两端得人物,又谈何浩然正气?话还没说出口,一群鬼影调头朝佛塔窜来。
绫儿心想,来得好,舞起剑光杀向鬼影。
红娘子见沉央拿着符纸跃跃欲试,但却犹犹豫豫,便道:“沉央大法师,难道你不去助她么?”
沉央心下大惭,只觉自己是天下最无用之人,不仅助不得杜蕊微与绫儿,反倒是她们得拖累,他心想,沉央啊沉央,枉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竟要女子救你护你,你羞也不羞?
红娘子见他脸红,心下更奇,便想试探一下,突然曲指一弹,一枚血甲脱指而飞,朝沉央奔去。沉央大吃一惊,身形不及念头快,只能眼睁睁看血甲朝他胸口扎来。哪知此时天上突降一道剑光,打斜一斩,将血甲斩飞,顺势一挑,扫向红娘子。
沉央抬头看去,只见杜蕊微袍摆飘摇,面冷色寒。
红娘子身上伤重,哪里避得过,眼见便要被剑光斩成两半。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一条人影急急冲向杜蕊微,势若疯虎,要与杜蕊微同归于尽,却是独孤勿庸见红娘子有难,舍了性命也要救。
杜蕊微眉头一皱,不得不舍了红娘子,正要反剑卷向独孤勿庸,红衣女童又迎头杀来。杜蕊微猛一挑身,从红衣女童头顶翻过,猛然一剑回刺红衣女童背心。但那红衣女童身法诡异无比,只得一闪便已避过,又连打两掌,将大日真君远远逼开,然后回身一掌,把离心岛岛主余里秋打得栽倒在屋脊上,半天也没爬起来。
若论本领,红衣女童自然在杜蕊微与大日真君之上,但众人合围之下又当两说,只是杜蕊微与大日真君本就不是同道中人,心思各异,互存戒备,十成本领往往也只使得七八成,是以红衣女童竟是越战越勇,来回穿梭如入无人之地。
天上乱战如荼,地下也不差分毫,聚在佛塔四周的鬼影越来越多,绫儿已是左右难支。沉央打了两张符纸,未能见得丝毫奇效不说,反倒惹得几条鬼影向他扑来。他拔剑斩去,面前一条鬼影被他斩成两半,但转瞬即聚,厉叫一声,卷向他面门。他大惊,往后急退,脚下踩中一块石头,仰天便倒,恰好躲过鬼影一扑。跟着又是两条鬼影张牙舞爪冲来。
绫儿眼角余光看见,但却救其不得,心下大急。“嗖嗖。”两道血虹窜起,把两条鬼影搅散。沉央回眼看去,竟是红娘子出手救他,不由心想,刚才还要杀我,为何现下却要救我?
这时,红娘子已爬了起来,背靠着墙壁,坐在佛塔下面,冷冷说道:“想不到堂堂沉央大法师竟已是手无缚鸡之力。你也不必谢我,红娘子救你,那是不想你死在这些小鬼的手里。”
说话时,几条鬼影向她扑去,她本就重伤在身,方才连打两记血甲已是勉力而为,如今哪里避得过?眼见便要被鬼影抓住手脚扯撕。沉央蓦地一声大喝,扬手将手中符纸打出。这一下,但见黄芒急闪,来到红娘子头顶上方,七道神篆脱符而出,猛然一荡,顿时便把两条鬼影荡得灰飞烟灭。
“凌师兄好厉害!”绫儿大喜,叫道。
沉央看着手中符纸,呆呆怔怔。“嗯……”红娘子痛呼一声,身子一歪,朝地上倒去。沉央心想,你救我,那我也当救你。冲过去,把红娘子扶起。红娘子挣了两下,挣之不脱,怒道:“沉央大法师好生厉害啊,定要如此戏耍我么?”
沉央皱眉道:“我如何戏耍你了?”
红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说道:“七星镇煞符最擅克制鬼物,难道你不知,不知,我,我也是……”她虽是鬼王,但却是个女鬼,生前也是命途多舛,要不然也不会怀得极大怨气,成为厉鬼。纵论天下,莫论是女鬼还是女子,对鬼物二字,总是羞以出口。
沉央想要扶她坐起来,抓住了她手腕,只觉她手腕阴凉如冰,丝毫也不见人气,这时他才恍然大悟,下意识往后一缩,惊道:“你,你也是……”
“是,我也是鬼。怎地,现下可是后悔救我了?当心!”红娘子冷笑道,突然又是一声惊呼,反手叩住沉央手腕,猛力一扯,沉央站不住,往前扑倒。红娘子猛一翻身,挡在沉央身前。沉央只听‘碰’地一声响,抬头一看,便见红娘子从自己头顶远远飞出,砸在一株树上。
“嘿嘿,当真是郎有情,女有意啊。红娘子,你这是要改邪归正,叛出天地盟,还是瞧上这小子生得一副好面皮,想要委身于他,做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人鬼道侣?”
一个声音桀桀怪笑,笑声未落,一掌朝躺在地上的沉央打去。“青尸恶贼!”绫儿大怒,环斩一剑,将周遭十几条鬼影斩开,提剑冲去,奈何已然慢得一步。便在这时,沉央猛一挺身,硬生生受了青尸老怪一掌,但却纹丝不动。“凌师兄!”绫儿看着沉央惊呼,奔向沉央的脚步嘎然而止。红娘子从草丛里抬起头来,看见沉央模样也是一怔。
青尸老怪大吃一惊,他这一掌蓄了十成力,便是铜墙铁壁也禁受不住,沉央却一动一动,他如何不惊?“咯咯。”怪笑声响起,似铁砸锅,听来让人背心发寒。青尸老怪浑身一抖,只当沉央并未失去本领,他与沉央数度交手,自忖不敌,怯意一起,左肩摇动便想落荒而逃。值于此时,沉央猛然转身,双目血红如注,竟与那红衣女童相差仿佛。
青尸老怪心头咯噔一跳,再不迟疑,转身便逃。“咯咯。”背后又响起一声怪笑,正在没命奔逃的青尸老怪突觉脖子上一紧,跟着双脚悬起,他骇得魂不附体,反手一掌打去。陡觉手腕上一紧,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响,剧痛钻心,一条右臂竟被硬生生扯断。
“啊!”青尸老怪惨叫不已,嚎声震天。
听得声响,众人俱惊,杜蕊微扭头看去,便见沉央已然疯魔,正把青尸老怪高高举起来,另一手扬着青尸老怪那条断臂。
“沉央!”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日真君怒吼一声,一掌朝沉央打去。沉央怪笑一声,猛地扔出青尸老怪断臂,向大日真君砸去。
大日真君一时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着,身形恍了两恍。
沉央双手举起青尸老怪,腾腾两步,冲到大日真君面前,抡起青尸老怪便是一砸。众人只听“碰”地一声响,大日真君当即被砸落在地。沉央飞身而下,抓向大日真君脖子。“嘻嘻。”这时,一道红影电射而来,五指成爪,抓向沉央头顶。沉央捏起拳头轰去,气浪暴开,各自纷散。
沉央飞身落在一处屋脊上,刚刚站定,红衣女童已然扑来,当即斗在一处。众人惊眼看去,但见一红一青两道影子越斗越快,卷来卷去,忽上忽下,忽东忽西,竟是人眼难辨。
“走!”
大日真君一把抓起死活不知的青尸老怪,飞身便走。远处,黑寡妇刚刚醒转,正从地上爬起来,乍然看见沉央,目露恨意,正要挥起拐杖向沉央扑去,但见大日真君逃遁,她心念一转,提着拐杖紧随其后。独孤勿庸本想冲去救起红娘子,绫儿唰唰唰朝他斩了几剑,无奈之下,他只得瞪了绫儿一眼,远远遁走。
眨眼之间,天地盟众人俱逃,只留红娘子。
杜蕊微站在屋脊上,脸色苍白,先前那一番恶斗,她既要与红衣女童生死博斗,又要防着大日真君等人暗中偷袭,实是乱得不能再乱,因此便被红衣女童打中一掌,伤得不轻。
李白脸色惨白,胸口鲜血横流,方才他险些便被红衣女童一爪掏胸,若不是陆雪容舍命相救,如今已然身在黄泉路上。陆雪容花容惨淡,看着正在头顶恶斗的两条身影怔怔发呆。四人之中,又数离心岛岛主余里秋伤得最重,模样也最是狼狈,但见余岛主浑身是血,头发也被一团鬼火波及,如今仍冒黑烟。
“师姐,师姐。”这时,绫儿急急呼道。
杜蕊微低头一看,原本去追血云真君的鬼影已然折身返回,正从四面八方涌来,绫儿站在一株树下,剑光如雪,但却架不住鬼影如海。杜蕊微又看了一眼头顶,沉央与那红衣女童斗得委实太快,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势,她也插手不得,便即飞身而下,唰唰两剑,斩得鬼影往后倒卷,一把抓住绫儿手腕,正要腾身飞起。
绫儿叫道:“师姐,带上她。”
“她?”杜蕊微扭头一看,只见红娘子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她眉头一皱,腾腾鬼影又即卷来,无暇多思,伸手一招,抓住红娘子飞向屋脊。鬼影见她抓人而走,尾随其后,涌向屋脊,一望而无际。
“真当老子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么?”
眼见鬼影涌来,余岛主腾地翻身来,扬手便是一记掌心雷打去,炸得几具鬼影肢离破散,同时叫道:“李大侠,你我再次联手,杀个痛快!”
“当得如此!”李白强撑伤势,哈哈一笑,正要提剑就斩,猛觉手腕上一重,跟着身子腾起,不由自住向远方纵去。李白怒道:“快快放下李某!”
陆雪容回头一笑:“傻子,再不逃,便逃不了啦。你没见大日真君他们都逃了么?只你这个傻子不顾自己死活,偏要顾着别人。”
李白更怒,喝道:“死则死也,岂可弃友而逃?”事到如今,他自然知道杜蕊微带着那人便是沉央,他与沉央情谊深厚,自然不愿弃沉央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