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笑了一笑,朝罗公远看去,他与罗公远是有私隙,但事有轻重缓急,大乱当前,自需暂时搁止。
万众瞩目之下,罗公远缓步走来,白衣如雪,剑穗飞扬,任谁见了都会道一句,好生一个有道真人,当真是道骨仙风,令人拜服。萧清纶走在罗公远身旁,目寒如梭。二人并未去得假山上落座,走到西北角,落座在宗圣宫人群里。
“诸位。”这时,陶焕之长身而起,举起酒杯笑道:“今日诸位英雄云集,五柳山庄蓬荜生辉,陶焕之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诸位海函。”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面前早已放得矮案,案上摆着各式吃食与美酒。陶焕之刚一坐下,哥舒翰又即起身,笑道:“今日,有得诸多真人与大法师当面,本不当哥舒翰出来说话,但哥舒翰勉强是为半个主人,便借陶庄主一杯水酒,敬各位侠义。”
“哥舒老将军临危受命,挽狂澜于即倒,又哪里当不得了?”
“哥舒老将军切莫如此说,我等既来,便誓与天地盟不两立。”
众人叫道。当下,哥舒翰又敬了几杯酒,群豪自是陪饮。酒过三旬,众人喝得面红耳热,意气平生,顿时议论起天下大事来。
四下一派热闹。
“呀,怎地天璇地转啦?”沉央喜静不喜闹,正自平心静气,慢慢饮酒,突听胡不归在身旁惊呼,他扭头一看,便见自家徒儿瞪大了眼睛,摇来摆去,一边摇还一边直吐舌头。阿里娅噗嗤一笑,:“这是酒,又不是水,怎能那般喝?”
胡不归吐了吐舌头,奇道:“酒不是水么?那二师叔怎说,酒便是水,水便是酒,把酒当水喝,自然是水。把水当酒喝,那不醉也醉。”
白静虚白了她一眼,嘟嘴道:“那是师尊骗你得,师尊有得灵丹妙药,饮酒之前,必先服丹。是以千杯不醉,天下第一。”
“哦……”胡不归长长‘哦’了一声,突然又摇了两下,朝沉央倒来,边倒边道:“师尊,师尊怎地变成两个啦?”倒在沉央怀里,嘴里冒得个气泡。小狐狸醉态可掬,沉央心头好笑,但他素来爱她聪慧伶俐,自是不忍责骂,便握住她手腕,渡气于她,助她逼出体内酒气。
“诸位,诸位。”正在这时,猛听一人叫道。沉央回眼看去,便见一人站起身来,高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
众人听声止议,向那人看去。
那人笑道:“诸位英雄来自天南海北,门派不一,但心却一致。”看向青阳真人:“青阳真人来自洞阳山。”看向紫霄真人:“紫霄真人来自武当山。”看向沉央又道:“沉央大法师来自终南山,澄观大法师来长安城。莫论来自何地,均因大义而聚,既如此,便当有所作为。诸位说是也不是?”
不知底细的人,自然不知他倒底想说甚么,但却纷纷叫道:“大家聚在一起,自当有所作为。要不然,又何需万里迢迢来到这潼关?”
沉央心想,这人定是哥舒老将军或是郭老真人安排的人。
只听那人笑道:“诸位说极是,你我均是不远万里而来,为得便是还天下一个太平。但天地盟势大滔天,安禄山又是如狼似虎,想要有所作为,又岂是易事?”
“天下并无易事,也无难事,只要大家同心齐力。”又有一人高声道。
众人均是点头。先前那人又道:“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成行,鸟无翅不飞。天地盟横行天下,莫可匹敌,依仗得是甚么?”
“天地盟无孔不入,行事百无禁忌,自是嚣张无比。”有人回道。
那人点头道:“这位少侠说得是,天地盟确是嚣张无比。但少侠只说得其一,未道其二。这其二嘛,也甚是简单,那便是天地盟号令如一,方能所向无敌。我等今日聚在这五柳庄,上下竟有千人,千人千心千意,虽说大义相通,但若各施手段,各奔东西,又岂能有甚么大作为?”
“那要如何?”又一人叫道。
那人笑道:“天地盟虽是妖人邪盟,但我们也不可等闲视之。自当也选一位盟主,带着大家平了天下,还得太平。”
这话一出,众人议论如潮,就听一人道:“想要成事,便当齐心齐力,若是各自为战,各其行事,便会被天地盟逐一攻破。宗圣宫人才济济,是天下道门领袖,罗真人也是名垂天下得有道真人。依我看,咱们若选盟主,罗真人当之无愧。”
立即便有许多人点头称是,又有人道:“罗真人自是泰山北斗,无人不敬。但若选盟主,另一人也当得,那便是茅山派郭老真人。自从郭老真人执掌茅山以来,茅山弟子游走天下,行侠仗义,江湖上那是路人尽知。”
听得这话,又有不少人点头。更有人道:“依我看,江山代有人才出,罗真人与郭真人俱是德高望重的有道真人,这无用置疑。但如今天下大乱,妖魔横行,佛有伏妖杵,道有降魔剑,紫阁山沉央大法师与华严寺澄观大法师也可当得。”
“说得极是,闻道无先后,达者为尊。”
“沉央大法师与澄观大法师自然了得,但未免太过年轻,难以服众。”
“谁不服?你不服么?你若不服,何不与紫阁山众位大法师较上一场?”
“哼,我只是就事论事,岂会与人动手?”
“唉,诸位,诸位,依我看,还当是罗真人……”
煞时间,群豪各执一辞,有人推举罗公远,有人推举郭嵩阳,也有不少人推举沉央与澄观。
众人吵闹轰轰,争得面红耳赤,沉央暗叹一口气,心想,怪道郭真人要事先与人商定,原来早已料到会是这副场景。天下英雄来自四面八方,因亲疏有别,心思各有不同,那也再正常不过之事。只是他转念一想,又不由得佩服起漠北妖道,不论如何,天地盟高人辈出,妖魔鬼怪不一而同,漠北妖道能使之如一臂,怎不让人佩服?
这时,郭嵩阳看了沉央一眼。沉央意会,便即起身道:“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诸位好意,沉央心领,只是沉央少不经事,哪里当得如此大任?依沉央之见,还当罗真人主事。”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震得众人心下一凛,众人看去,澄观站起身来,合什道:“沉央道友说得极是,澄观也认为,当由罗真人主事。”
“当由罗真人主事。”紫霄真人与青阳真人齐声道。
长孙熙月与李惊堂也道:“论德论法,当由罗真人主事。”
“罗真人主事,那是众望所归。”哥舒老将军起身道。
群豪面面相窥,不由向郭嵩阳看去。郭嵩阳抱着拂尘,缓缓起身,朝着罗公远打了个道辑,笑道:“罗道友素来便是天下道门领袖,当之无愧,也是责无旁贷。”
这下,群豪顿时恍悟,纷纷叫道:“罗真人当之无愧!”
“罗真人责无旁贷!”
“罗真人众望所归!”
众人喊声震天,罗公远如松定坐,听得呼声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精光一闪即逝。但凡与他目光相触之人,心下俱是一颤,不由自主止住呼声。罗公远站起身来,看向四面八方,微风掀起道袍一角,随风飞扬,就见他朝着郭嵩阳一礼,又转身面对群豪,正要说话。
“哈哈,好一个众望所归得罗真人啊!”
满场俱静,只待罗公远说话之时,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怪笑声。那笑声极是尖利,满含愤恨,众人听得心头一悸,不禁回头看去,便见门口走来二女,一老一少。少女十五六岁,明眸皓齿,颇是美丽。老妇头发花白,但却鹤发童颜,眉目轮廓极是精致,料来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方才那一阵怪笑便是由她所发。
二女朝众人走来,老妇直勾勾看着罗公远,边走边笑:“罗真人,你当真是众望所归么?”
罗公远缓缓坐下,不发一言,也不看她。老妇冷冷一笑:“你竟不敢看我,可是做了甚么亏心事?”
“大胆,你是何人?”
罗公远是何等人物,天下虽大,谁又敢这样对他说话?宗圣宫中人均是大怒,便有一名白衣道人腾然起身,唰地一下拔出剑来。
“要杀人么?”
一个声音冷冷道。众人看去,说话得是那名黄衫女子。那名宗圣宫道人一愣,沉声道:“谁要杀你,只是倘若再疯言疯语,那便怪不得人。”
“疯言疯语,哈哈,哈哈哈……”
老妇人大笑起来,笑声不尽怆惶凄凉,众人均是听得心头一寒。老妇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指着罗公远,厉声喝道:“罗公远!我且问你,云英何在?”
“云英,云英又是谁?”这时,一人高声道,声音奇大无比。众人吃得一惊,纷纷向声音来处去看,沉央也即看去,就见鸿胪寺中人也齐齐扭头,朝角落处看去。角落处一人愣愣起身,左手提着一根鸡腿,右手提着酒壶。见万众看来,他嘿嘿一笑:“看着我做甚么,难道我就问不得么?”
沉央眉头一皱,这人竟是莫步白,便向长熙月看去。他看长孙熙月,长孙熙月也在看他,目光深邃。
“问得,问得,你自然问得。”
老妇人接口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又哪有不透风的墙?罗公远,我且问你,那夜,你可是弃了云英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