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看向黄衫女子,醉眼惺松道:“自然要看。倘若是他娘子,我自然识得出来,若是他女儿,那李十二也认得,你左耳下有块胎记,颇似梅花。”
“你可想好了,当真要看?”黄衫女子冷笑道。
“要看。”李白道。
“好,那便让你看个仔细。”
黄衫女子摘下斗笠,往桌子上一放,面目尚算清秀,然也称不上美丽。但众人均知,这只是她易容后的面目,真面目尚未显露。她转过身去,对掌柜的道:“劳烦掌柜的,打盆水来。”
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听得这话,战战兢兢去打了水来,放在黄衫女子桌子上。
黄衫女子又看着李白冷笑两声,然后伸手入盆,掬了捧水往脸上轻轻一阵拍,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些许粉沫,和水在脸上抹了几抹,再度取水净脸。这时,众人就看得一张清丽容颜渐渐显露出来,眉细鼻巧,生得十分美丽。
李白看得眉头大皱,禁不住又向她左耳根看去。众人也随他目光看去,只见她左耳肌肤若雪,光洁如玉,但却并无梅花印记。
黄衫女子抬起头来,看向李白:“你可瞧仔细了,我是不是你想得那人?堂堂谪仙人,诗酒剑三绝,当也看得出来,小女子并没有移筋换骨。”
天下易容术,大致有几类,以物易容,以气易容,幻术易容,以及自毁面容。
故名思议,用药物或是奇物可致易容,令人真假难辨。身怀本领者,震荡玄气,也可改头换面,便是至亲之人也难分辨,但以气易容极险,稍加不慎,玄气游走差得一丝半寸,便会痛苦不堪,甚至会有再难复得真面目之忧。幻术易容是施展幻术,令人身中幻术,陷于幻境,自是识不出来,然而此术,有道之人一眼可辨。至于自毁面容,自古有之,无非是以火碳利物灼烂面容,面容即不存,自然也算易容。
李白本领高强,当然看得出来黄衫女子有无玄气移容,他走到女子身旁,醉眼乜斜,细加一看,忽道:“倘若不是他至亲之人,又怎会有这把太白剑?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这把太白剑……”
“它也叫太白么,莫乎是白痴之白?”
黄衫女子扬了扬剑,打断了李白的话,说道:“这把剑是我昨日在马嵬驿打跑了几个小毛贼,从他们手里抢来,但我并未见得有甚么女子。莫不是那几个小毛贼与你有旧?”
“自,自然不是。”
李白摇头不信。莫说他不信,便是众人均也不信,这把剑寒光煜煜,拿在手中便如水流淌,一看便非凡物,岂是几个拦路小毛贼所能拥有?众人均想,原来这酒鬼便是大大有名的谪仙人李太白,怪道他剑法超绝,嗜酒如命。只是,他若是李太白,当不是见色起意。
众所周知,李白才情高绝,风流倜傥,虽说浪荡天涯,四海为家,但红颜知己却有无数。莫说别人,便说那凌波峰,玄都观,皇帝御妹,无上真三景师便对他痴心一片,江湖上那是人人尽知,便连三岁小儿也知,怎会贪图这黄衫女子容貌?再说,黄衫女子美则美也,又岂能美得过无上真三景师?
曾有闲来无事之人评比天下女子,综论容貌与本领,天下第一当属玉清仙子,第二当属天地盟圣女,无上真三景师虽是鲜少显露真容,然也位列第八。当然,评比之人未必便见过玉清仙子与天地盟圣女。玉清仙子盛名传遍天下,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地盟圣女也是不差,世人只知她喜着紫衣,常戴斗笠。但越是窥不得真容,越是惹人遐思。因此,二女高居榜首。
黄衫女子道:“输便输了,堂堂谪仙人,看也看了,当不得食言。”
“自不食言。”
李白愕然半晌,解下酒葫芦,扔在地上,说道:“至今而后,李白当不得再看别的女子一眼,也再不饮酒。”并起二指,便要朝双眼插去。
沉央大吃一惊,当即扣了一张清明定神咒在手,正要打去,突听那名姜姓游侠叫道:“谪仙人且慢!”
众人看向姜姓游侠,他对黄衫女子道:“这位小娘子,谪仙人虽有过错,但也不当恶刑,还望小娘子不计前嫌。依姜某看,这赌约嘛,戒酒可也,戒目便罢了吧?”
黄衫女子冷笑道:“如今你们知道他是李白了,便要替他抱不平么?那他欺负我时,又当如何说来?我一介弱女子,被他拦着不让走,若是传将出去,世人都道我是个恶女子,那教我如何做人?我便要让他看了我一眼之后,再也看不得别的女子。”
众人心想,你既说你在马嵬驿打跑了几个毛贼,又哪里算得甚么一介弱女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便这样说,姜姓游侠道:“小娘子不是恶女子,姜某当可作证。若是谁敢说小娘子是恶女子,那姜某便要让他知道,日头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众人都道:“姜大侠说得是,日头自然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江湖游侠极重侠义,李白浪荡天涯之时,多有侠举,众人敬重他,自然要替他说话。
“哼,你们也要欺负我么?”黄衫女子冷冷道:“说出去得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怎能收得回来?李大侠,李谪仙,你说是也不是?”挑眉看向李白,竟是定要李白刺瞎双眼。
李白哈哈一笑:“覆水难收,认赌服输。”并起双指,猛然插下。“且慢!”便在这时,两个声音齐声道,同时黄芒一闪,李白额头上多了一张符纸,因此便插不下去。
沉央快步走出来,看了一眼黄衫女子,他也识不得这女子,但方才这女子也同他一起叫了一声‘且慢!’
“老爷。”沉央走到李白身旁,朝李白行了一礼。
“沉央大法师?”众人大惊,忙向沉央行礼。
李白回过神来,抓下额上符纸,笑道:“原来是你啊,你如今是沉央大法师,何需向我行礼。”
沉央笑道:“一日是老爷,终生便是老爷。”
“哼。”这时,猛听一声冷哼。李白脸色一变,朝黄衫女子看去,就见黄衫女子撅起了嘴,冷冷道:“又多一个打抱不平的,还是甚么大法师。难道大法师便要欺负小女子么?”
听她得势不饶人,竟拿李白刚才说得话,来堵李白之口,众人均是愕然。李白笑道:“李白有目无珠,认错了人,自不会食言。”
黄衫女子冷声道:“若不食言,为何一再拖延?”
“李白绝不……”
“老爷自不食言。”
李白正要说绝不食言,绝不拖延,沉央打断他的话,看着黄衫女子道:“老爷拦错了人,与你打赌输了,愿赌便即服输。但老爷却不必自刺双眼,只消一片襟布即可。”说完,挥指一割,左手衣袖不刃而裂。他接住襟布,递给李白,笑道:“老爷且把眼睛蒙起来。”
李白一愣。众人笑道:“极是,极是,蒙上了眼睛,自然甚么也看不见,莫说别的女子了,便是连你也看不得。”
黄衫女子脸上忽然一红,怒道:“他虽眼睛看不得,心里却看得。万念俱由心起,他今日拦我,明日便会拦别人,拦来拦去拦了许多人。那些人,他都不曾看过,但心里定是看了得,十个百个,千个万个也不定。”
“那你要如何?”众人均道,心想,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眼里虽不曾看,心里若看,那自然也算看了,只是倘若李白心里也不看,你又如何得知,如何评定?
“你们问我,那我怎知道?”黄衫女子脸上更红,也不知是羞是怒。
李白笑道:“李十二虽然算不得甚么人物,但也言出必行,说不看便不看,心里也不看。”
“你说得好听,要是忍不住看了呢?”黄衫女子不依不饶。
沉央眉头大皱,也不知她倒底是何用意。李白拿起布条,往眼睛上一缠,说道:“李白若是看了,莫论是用眼看,还是用心看,天弃之,人怒之,神厌之。”
这话说得极重,黄衫女子想了一想,说道:“那你可得记住了。现下,我可以走了么?”
“小娘子请便。”李白蒙了双眼,拄着剑道。
众人让开道路,黄衫女子快步急走,走了几步,忽又回头,冷笑道:“我与你赌得是,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可看得别的女子一眼,你可得记仔细了。”
李白一怔,脱口道:“我不看任何女子。”
黄衫女子道:“那你看我不看?”
李白道:“自然不看。”
黄衫女子脸上蓦然一红,喝道:“你若不看,那也是食言。”说完,戴上斗笠,嗖地一下窜起,三闪两闪即不见。
众人大奇,均向李白看去。李白自语道:“为何不看她便是食言?”
沉央心头忽地一动,笑道:“老爷,她这是要你只在眼里心里看她,再不看别的女子一眼。”
李白老脸一红,摸了把鼻子,笑道:“岂有此理,定不是如你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