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跟着木鸟潜行,行得一阵,木鸟嗖得一下投入林中。沉央顿住脚步,四下看了看,但见此地已是宗圣宫后殿山林,月冷如水,洒得林中一派清蒙,隐隐听得几声夜枭低鸣,听来格外渗人。这时,那木鸟见他并未跟上,便又飞了回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再度投入林中。
既已跟到此地,沉央自然不会半途而废,终南山脉极广,首尾长达八百里,入了林,那木鸟越飞越急。沉央心想,这木鸟虽是妙用无穷,但必难致远,前方定有人引路。又跟一阵,木鸟啪达一声掉在地上,远处树梢上腾起一道身影,蓦地一闪便已在十丈开外。沉央冷笑一声,当即追去。
那人身法极快,去势如电。前方突现一道孤峰,离地约模五十来丈,那人腾身往峰上纵去。沉央紧随其后,区区五十丈高下自是难不倒他,只得三五个起突,便要登临峰顶。这时,那人突然回身,一掌向沉央打来。沉央身在半空,不假思索,扬手便打出一道七星镇煞符,身子向山颠纵去。
七星镇煞符环环一荡,那人凌空一翻,落在远处,冷笑道:“竟敢跟来,难道你就不怕我是罗公远么?”
沉央道:“罗真人岂会行此宵小之事。”
“哈哈,说得好,罗真人怎会行此宵小之事。”
那人站在远处土堆前,冷冷一笑。月光罩下,只见她穿着一身夜行衣,但并未蒙面,眉目姣好,很是美丽,赫然便是宗圣宫副掌教萧清纶。沉央皱眉道:“萧真人深夜引我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堂堂沉央大法师,坦坦荡荡,修为高强,天下人人尽知,谁又敢指教你?”萧清纶仍是冷笑不已。
沉央心想,你引走紫霄真人,又把我引来此地,绝计不会只是为了偷袭我一掌,当年萧半月盗走沧海珠一事,你也是知情人之一。五年来,罗公远一直便在追寻沧海珠下落,但你却并没有将沧海珠下落告诉他,如今又引我前来,莫不是想让沉央忌惮你?
便道:“萧真人若有指教,但说无妨。倘若只为悉落沉央,恕不奉陪。”说完,转身便要走。
“我引你来,是为救你。你不知道感恩倒也罢了,竟然说萧清纶悉落你,天下岂有这等道理?”
沉央正要飞身下峰,听得这话,不由回头,只见萧清纶蹲在土堆旁,正在拔着地上野草。这时,沉央方才看得,哪是甚么土堆,分明便是一座旧坟。因处孤峰,雨水滋润,四周野草生很是茂盛。萧清纶拔去坟前野草,露出墓碑,碑上书着,负心人之墓,未亡人立。
沉央不禁一怔,萧清纶与萧半月之间纠葛,他并不清楚,只知二人是道侣,萧半月死时,萧清纶曾来替他收尸,并刺了李隆基一剑,若不是李隆基逃得快,早已死在萧清纶之手。此时,看着墓碑上的负心人与未亡人几个字,沉央百感交集。
萧清纶拔草时,并未使得玄气道力,便似寻常女子一般,拔得一会,额头竟然显汗,她抹了把汗,抬头道:“你与我一般都是苦命人,我为这负心人所累,你为那狠心人所苦。”
沉央心想,她说得负心人自然是萧半月,那狠心人便是李隆基。
萧清纶一边拔草,一边道:“我与他做了十年夫妻,他得目光却无一时半刻在我身上,我只当他一心向道,不恋旁物,谁知竟是一个负心人。他虽负我,我却不当习他,他越是负我,我越是要待他好,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到得来世,做牛做马也偿我不起。”
她这番话说得极是平淡,但沉央却听得心头大悸,向她看去,只见萧清纶肤白如玉,细眉瑶鼻,面目看上去颇是温柔秀丽,目光却是极冷,便如一把寒梭,扎得人下一凛。
他心想,萧半月生得极是俊朗,又有一身本领,想来她年轻时,极是爱恋他,但萧半月当初是奉李隆基之命入宗圣宫,又奉命与她结为道侣,用心本就不纯,二人之间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因而便有负心人与未亡人一说。
“好了,时辰到了。”
这时,萧清纶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到树下,拿出一身衣裳抛给沉央。沉央顺手接过,见是一套夜行衣,漆黑如墨,便皱眉道:“萧真人这是何意?”
“何意?带你去见识一下,甚么是堂堂皇皇,光明正大。免得你认为萧清纶是要害你。”
萧清纶淡淡说道,又从怀里掏出一面黑布往脸上一缠,飞身而去。沉央怔了一下,把夜行衣套在身上,也在脸上蒙了一面黑布,随她而去。二人下得孤峰,萧清纶辨了下方位,纵身急走。沉央心头凝云如团,奈何萧清纶无意分说,他也只得闷头跟了上去。
急行半个时辰,离宗圣宫越来越远,沉央看着前面的萧清纶,委实忍不住,便即加快身形,闪到她身旁,问道:“萧真人到底要带沉央去哪里?”
“去哪里?自然是去紫阁山。”
萧清纶冷冷说道,头也不回。沉央心头咯噔一跳,稍一犹豫,便落得萧清纶百丈距离。萧清纶见他并未跟上,便回过头来,冷笑道:“怎地,你莫非怕了?”
沉央道:“沉央行事无愧于心,哪里便怕了?”飞身跟上。
萧清纶冷笑一声,猛提一口气,去得更快。沉央电射而去。宗圣宫离紫阁山只得两百来里,便是寻常人,快马加鞭大半日便到。沉央与萧清纶俱是身怀大法之人,提气狂奔便如云腾电闪,自然更快。
待至紫阁山下时,月坐山颠,正是中宵时分。萧清纶从树梢上跳下来,偷偷摸摸,朝山上摸去。沉央回到自家山头,本该是堂堂皇皇,光明正大,但此时却心跳如鼓,仿似作贼一般。说起来,二人身穿黑衣,又蒙着脸,行事也是鬼鬼祟祟,乍眼一看,确实与贼人一般无二。
阿里娅率紫阁七子去潼关时,便已让紫阁山中人悉数出山,就连那只白猿也带了去,是以山中极是安静,黑压压得一片,既无灯光,也无人声。来到飞云崖下,萧清纶顿住脚步,回头道:“需得小心,若是稍加不慎,今夜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眉头紧皱,目光极是凝重。
沉央下意识点了点头。
二人窜过牌楼,潜入殿群。四野寂静,便连鬼影也不见,更不消说人影。在殿群中暗行一阵,萧清纶突地回过头来,伸起手指在嘴唇上靠了靠,示意沉央切切小心。沉央愣愣点头,萧清纶朝前走去,落叶不起,悄无声息。沉央也即敛尽气息,直若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
此时,二人已来到三清殿后面的大院,这大院前后共有三进,有得数十间厢房,往日,沉央与诸位师弟师妹便住在这里。二人沿墙慢走,不敢有丝毫大意。这时,突听一声叹息,这声叹息极绵且长,在如斯夜里,如斯情景之下,听来直若山鬼怅叹,令人背心发冷,寒毛倒竖。
紫阁山是道家门庭,自然不会有鬼,是人无疑。
沉央眉头大皱,愈发不敢大意。二人慢慢走到巷口,沉央吸了两口气,纳平气息,往外看去。巷外小道直通四合院,叹息声便从院内传出,而那四合院正是自己旧居。
二人等了一会,悄悄摸到院墙下,沉央突然想起一事,便一步一步移到那株大树旁边,树后便是墙,墙上有处窟窿,那是当初盈儿大法师整治白猿时,白猿竭力挣扎,用爪子爪得一个孔洞,如今正好用来窥探。沉央凝息一看,赫然看见自己屋子里亮着灯光,窗上剪着一个人影,那人影忽东忽西,时闪时没,显然正在屋里四下搜寻着甚么。
沉央心头嗵地一跳,背后又有寒意渗来,忍不住回头,便见萧清纶正站在自己身后无声冷笑。少倾,院内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沉央心想,定是他在搜寻我的丹炉药柜。
又过片刻,院内诸多声响嘎然而止。萧清纶扯了沉央一把,沉央不敢耽搁,当即随她退到极远处,纵上一处屋脊,敛尽气息看去,就见院内灯光一灭,一条人影走出来,在台阶上站了一站。月光冷冷,那人站在台阶上,浑身白衣,身形高瘦,微风一吹,袍摆轻轻舞荡,望来只若寒山孤鬼。
“罗公远。”沉央在心里说道。
那人四下望了望,又歪头想了一会,似乎在想还有甚么地方可搜寻,突然看向三清殿,嘿嘿一声冷笑,朝三清殿走去。三清殿所处位置与沉央二人容身屋脊南北相望,他们自是不敢有所动作。把头埋得更低,悄眼看去,便见那人飞身入殿,跟着一阵乱七八糟声音响起。
过不多时,那人一无所获,走出殿来,满脸怒容,蓦然回身,挑眉望向殿内神像,一掌打去。神像只是神像,又不是神仙,哪里经得他这一掌,顿时被打得土崩瓦解。沉央勃然大怒,便要起身,猛觉手腕上一重,扭头看去,萧清纶朝他摇了摇头。
沉央暗吸两口气,强行压下怒意,定眼看去,经此一掌,三清殿也即轰然倒塌,木梁横飞,乱石四溅。那人又是一声冷笑,腾身飞起,遥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