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正听得心如潮涌,突然听见雪林外响起马蹄声,轰隆隆足有千骑,来势极快,初时直若雨点,淅淅沥沥,渐行渐疾,煞作滚雷。
“凌,凌师兄。”
“沉央大法师。”
西华山众女也听见了,纷纷朝他们奔来。雪林外便是马道,过不多时,就见远方奔来一道黑线,越滚越大,越滚越粗。到得近前,千余骑呼啸而过,沉央看得分明,人人顶盔贯甲,背负重弓,赫然便是大唐骑军。绫儿皱眉道:“这许多人,是要去打仗么?”
程玉珑摇了摇头,眉目极是严肃。沉央心头暗跳不已,按大唐律,一应军营重镇,闻令方可动,看这队骑军来向,是从范阳而来,莫不是要去雁门关?但他一路北来,并未听说关外有得战事,那他们又要去做甚么?
“有帐蓬,有帐蓬。”便在这时,突听一人高声叫道,显然是发现沉央等人设得帐蓬。又听一人喝道:“进去查探,若有异迹,即杀无赦。”听得‘即杀无赦’四字,沉央眉头大皱。运目看去,便见数百骑围在帐蓬四周,五名士兵翻身下马,二人持盾,一人持枪,一人持刀,一人引弓,朝帐蓬走去。将临帐蓬门口时,引弓那人松开手指,一箭射去。
“簌!”利箭扎破帐帘,直奔入内。
五人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持盾二人大喝一声,挺盾入帐,持枪与持刀二人随即入内,抡起刀枪即是一阵乱砍乱扎,刀声霍霍,帐内乱响一气。五人出帐,持枪那人高声道:“帐中无人。”
“无人?一把火烧了。”骑兵首领冷冷说道。
两名士兵当即点起火把,朝帐蓬扔去。
“他们是强盗,不是大唐军士!”
绫儿大怒,拔剑在手,便要杀将出去。杜蕊微忙将她拉住,绫儿怒道:“师姐,你方才还说行侠仗义,怎地如今见了强盗却要阻我?”
杜蕊微眉宇凝寒,向沉央与程玉珑看去,只见他们也是一脸疑重。火把点燃了帐蓬,噼里啪啦烧将起来。那首领冷冷一笑:“将军有令,此去雁门关,需得小心从事,但凡遇人,格杀无论。”
“诺。”千余骑轰然应诺,那首领猛一挥手,马蹄扬雪,朝北方奔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雪海中。
沉央等人走到马道上,雪花纷扬而下,但却难阻火势,帐蓬已被烧作灰烬。绫儿怒不可竭,看着骑军消失方向,气得腮邦鼓鼓。“安禄山反了。”程玉珑忽道。众人俱是一惊,绫儿叫道:“那头肥猪当真反了么?”
杜蕊微皱眉道:“应是反了。他们从范阳而来,一路杀人,这是不想为人得知。但,但他们为何要去雁门关?”程玉珑道:“必是去诈关,以防大唐号令铁勒诸部,断绝安禄山后路。”
“呀!”绫儿突然一声惊呼,急道:“他们一路往北,一路杀人,连无人的帐蓬也要烧干烧净,那,那后面柳家村的人必被他们杀了。”
众人听得心头一凛,往北三十里,有得一处村庄,村口有两株柳树,便叫柳家村。村子不大,只得数十口人,俱是山中猎户。沉央一行人经过柳家村时,绫儿曾去村中讨水喝。
“我们得去救人。”绫儿叫道。
杜蕊微皱眉不语,只是看向沉央。骑军足有千人,便是以他们的本领,想要救人也非易事,稍加不惧便会被弓弩所困。
沉央见这一队骑军如狼似虎,草菅人命,比强盗犹为可恨,哪里算得甚么大唐骑军?他心下早已怒火如腾,便要说话,突见程玉珑正在看他,不由一怔。他只当程玉珑要阻他,哪知程玉珑却微微一笑:“也好,咱们这便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程姐姐真好。杀他个落花流水。”绫儿大喜,当即唰地一下拔出剑来,朝北方掠去。
当下,众女精神一振,纷纷仗剑直行。三十里路程,与她们而言,也不过一炷香时分。沉央踏雪无痕,程玉珑与他并肩而行。沉央委实忍不住,便道:“你,你不怪我莽撞么?”
程玉珑笑道:“他们要去诈关,为防消息走漏,必是马不停蹄,见人杀人。你是沉央大法师,素来行侠仗义,见不得恶行恶为,我若阻你,你岂不恨我?”
绫儿笑道:“程姐姐说得对,咱们行侠仗义,便要除恶扬善。”
杜蕊微忽道:“他们虽有千人,但必不敢停留驻足,定会只派一小队去杀人,料来绝不过百。”说着,看向程玉珑,二女目光一对,又均看向沉央,齐齐一笑。
沉央不知她们笑甚么,只顾挥袖急行,这些日子以来,他心头堵得慌,正需这一战,泄泄心中闷堵。莫说千人,便是万人,沉央大法师又有何可惧?
众人身法比马快,待至柳家村时,果见村里村外到处都是呼喊声,喝斥声,以及哭泣声。数十骑在村中奔来奔去,有人举着火把烧房屋,有人纵马撞人,有人提刀杀狗。
村中猎户尽皆良善之辈,大唐又正值盛世华年,威震天下,便连不可一世的突厥人也被大唐一举击溃,向北逃窜。因此,柳家村已有数十年不识干戈,如今乍逢大变,人人惊怕,哭喊不已。
看得熊熊火光,沉央怒愤填膺,电射而去,抬掌便打。几名骑兵正在追杀一名抱着孩儿的妇人,突见青影凌空纵来,紧接着,磅礴掌风袭来,铺天盖地,避无可避,当即连人带马被拍作肉泥。一掌杀得数人,沉央落下地来,伸手一招,把一名士兵腰上剑摄入掌中,挥剑直入,如虎入林,东一卷西一卷,每过之处,杀得人马俱裂。
几名士兵见他杀人如割草,大吃一惊,引弓搭箭,朝他射来。沉央冷然一笑,挥剑一卷,将箭矢震作粉碎,碎铁反弹而回,把那几名士兵扎得浑身鲜血淋漓,仰天便倒。这时,绫儿等人也已杀来,她们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以除暴安良为已任,下手自不容情。犹其是绫儿,她虽只得十二岁,剑法却极是了得,施展起三分剑法,如蝶穿梭,剑光便是其两翼,也是杀得人仰马翻。
“哈哈,痛快,痛快。”
正在这时,突听村尾响起一阵大笑,沉央定目看去,便见村尾有两人正与二三十名骑兵交手,那群骑兵组成了阵势,同进同退,弓弩齐射。
两人中有一人身形高大,面目普通,然神情气度却极其豪迈,就见他猛一挥剑,剑气茫射,将来犯箭矢震得四下乱飞,继而高高跃起,抱起剑来,一剑杀向领头的骑兵。那骑兵避之不及,顿时被他一剑剖成两半。
众骑兵大骇,挺枪便刺,他环剑急斩,剑气圆荡,又杀两人。众骑兵见他神威如斯,纷纷引马避退,待至十丈外,又引弓射去。他一时不惧,被一箭射中肩膀,肩头摇了两下,又即一剑斩去。
“雷大侠?”
沉央识得这两人,一人是雷万春,另一人是余朝凤。眼见众骑兵遥遥避开,只拿弓弩射向二人,雷万春挺身站在余朝凤前面,来犯箭矢,十之八九倒是他挡下。
突然,雷万春急奔几步,袭杀一人,但又中得一箭,仍是死战不退。沉央吃了一惊,飞身而起,朝那群骑兵卷去,剑气暴涨,如虹直贯。那群骑兵正在引弓射人,哪里料到沉央从背后杀来,想避已是不及,顿即被一剑杀净。
沉央收剑落地。此时,村中战事已入尾声,一名骑兵引马要逃,他若逃了,后患无穷,杜蕊微叫道:“绫儿,杀了他!”
“是,师姐。”绫儿在屋檐上一蹬,正要飞身去追,突见寒光一闪,去势胜电,快愈奔雷,从那骑兵背心扎入,脱胸而出,旋即飞回,无声无息归入程玉珑腰上剑鞘。
这时那骑兵才晃了两晃,栽下马来。
战事已毕,满目疮痍,火光与青烟交杂,哭声与喊声如织。沉央朝雷万春与余朝凤走去,雷万春见得是他,大喜过望。余朝凤冷眼看来,一言不发。雷万春笑道:“南央兄弟来得好,若不是你们,这些乱兵贼人便把柳家村杀得干干净净了。”
说完,提剑朝身后房屋走去,叩了叩门,笑道:“都出来吧。”
开门声响起,屋里走出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沉央问起雷万春为何在此,雷万春便将事情前后说了。
原来,雷万春与余朝凤并未在思结部养伤,而是离开了漠北,来到柳家村借住养伤,将养了一月,伤势早已痊愈,但却甚喜柳家村民风淳朴,一时未去。不想乱兵杀来,他们便将村中妇老藏入祖屋,拒门而战。
沉央心下肃然起敬,暗道,怪不得你死战不退,原来是要护这一村老小。朝着雷万春便是一礼:“雷大侠,侠肝义胆,沉央敬佩!”
“沉央?”
“你是沉央大法师?”
听得沉央自报身份,雷万春与余朝凤俱是一惊,雷万春哈哈笑道:“怪道本领如此了得,原来是紫阁山沉央大法师。”看着杜蕊微等人,又笑道:“诸位女法师也是紫阁……”
“西华山杜蕊微。”杜蕊微道。
绫儿也道:“我们是西华山的。”
雷万春愣了一下,心想西华山的人怎会与沉央大法师在一起?
其时,江湖上早已遍传薛暮容恶名,薛暮容陷害沉央一事更是广为人知。
沉央微微一笑,说道:“西华山是西华山。”
雷万春会意,他心想,薛暮容虽是西华山掌教,但并非西华山之人便与她是一丘之貉,当不可混为一谈,突又想起一事,忧道:“沉央大法师可知这些乱兵从何而来?”
“范阳。”沉央沉声道。
雷万春凝色道:“沉央大法师所料不差,他们虽穿着平原行营甲胄,说得却是范阳之音,必是安禄山反了。他们往北去,那定是去雁门关。”提剑便走。
余朝凤叫道:“师兄,你要去哪里?”
雷万春道:“自然是去雁门关。”
余朝凤急道:“他们去雁门,与我们有何干系?”
雷万春嘿嘿一笑,指着满目火光,冷然道:“兴亡自有道,本与雷万春无干,但这等行径岂是人为?今日是柳家村一村,明日便是洛阳一城,他日便是荼毒天下,民不聊生。老天爷容得,雷万春容不得!”
说完,拦下一匹无主之马,跨将上去,朝着沉央等人抱了一拳,打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