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及,定然来得及!”
沉央汗水涔涔而下,苏青青已被薛暮容一掌震断了心脉,此时他便如同在与阎君争胜,拼死也想救她一命。
苏青青颤声道:“她,她躲在……”
“我知道,她一直躲在此地,你别说话。”沉央悔恨交加,他心想,我早该想到,纵然见我与玉珑从绝壁离去,薛暮容仍会想到杜蕊微等人唯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躲在洞里,那是守株待兔,只待她们撞上来。
“不,不是。她,她便,便是想让你回来。快,快走。”
苏青青急急说道,脸色愈发惨白,突然晃了两下,昏死在他怀里。
沉央大吃一惊,忙探她鼻息,尚有一丝余气,他心头稍微一松,暗忖,薛暮容逃走,必会去告与李行空等人,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便即起身,用铁令打开通道,抱着苏青青窜将出去。右手片刻也不离她背心,如今苏青青唯赖他玄气支撑,若他撤手,必死无疑。
众女等侯在外,见沉央抱着苏青青出来,均是大喜。程玉珑本欲飞身上崖,见他出来,神色一喜,转眼又看见苏青青已是弥留之际,暗暗叹了一口气。
“苏姐姐,苏姐姐。”绫儿急急唤道。苏青青双眼紧闭,自是不能回应她。
沉央一言不发,抱着苏青青便走,他心头追悔莫及,只想快快寻得一处稳妥之所,好替苏青青疗伤。
程玉珑见他方寸大失,又叹一口气,想说甚么,终是没说。
西华山众女见他双眼通红,更是不敢多说一句。
飞奔一阵,苏青青幽幽醒来,睁眼便见他抱着自己,他神情既慌张又痛悔,她心头一甜,转念又是一酸,颤声道:“我,我还没说第三件事呢。”
“稍后再说也不迟。”
沉央见她醒来,心头一喜,却不敢低头看她,只想快快奔出峡谷。苏青青道:“现下若不说,便,便说不成了。”
沉央发足狂奔,边奔边道:“说得成,必然说得成。”
“她,她们呢?”苏青青无声笑了笑,从他臂弯往后看去,却不见程玉珑等人。原来,他发足狂奔,身形快愈闪电,杜蕊微等人自是追他不得,程玉珑唯恐李行空等人追来,便与杜蕊微她们同行,并未追他。
沉央此时心头只得一事,无暇顾忌其他,又奔出百余里,见峡谷两侧已可凌空飞纵,便纵到峡谷上方,寻得一株大树,坐将下来。
小心翼翼把苏青青放好,手掌仍不敢有离。
苏青青却不愿转过身去,执拗无比。
沉央皱眉道:“苏小娘子,你且相信沉央,我必可救你。”
苏青青凄然一笑,摇了摇头:“我活不成了,如今少看你一眼,便,便永远少看你一眼。你看,从这里看去,我还能看到回雪崖呢。既能看到你,也能看到回雪崖。真好。”
沉央心痛如绞,不禁回头看去,他那一阵奔,奔得足有两三百里,哪能看到甚么回雪崖?惶然回头,但见苏青青面红如潮,眸光极是清澈,竟是明**人,他心中猛然一痛,只痛得哑然无声。
“南央,南央。”苏青青唤了两声。
“我,我在。”沉央艰难说道,声音嘶哑无比。
“在阴山地牢时,青青只当你是个笨蛋,虽觉你生得好看,却没把你瞧上眼,还,还欺负你。你,你怨我不怨?”
苏青青眸光越来越亮,她慢慢靠向沉央,软在他怀里。沉央心头闷堵欲狂,手掌不敢离她背心,深怕稍加不慎,她便死去。同时他想到刚入阴山地牢,苏青青便提着剑鞭,向他刺来。又想到苏青青大战老妖,俏丽多姿,威风凛凛。他还错把青青当轻轻。
苏青青躺在他怀里,大红裙裳衬着白雪皑皑,极是惊心。
过了一会,苏青青忽然轻笑一声:“依依说你是个大笨蛋,可是苏青青偏偏就欢喜你了。师姐说,欢喜一个人,当与他无干,个中滋味,自尝自消。青青原想,你不欢喜我,那便由你吧。我让你不要回头,你还是回了头,没看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抬起头来,急急唤道:“南央,南央,你在哪里?”
沉央悲痛莫名,低声道:“我在。”
“你在啊,你在便好。”苏青青眸光依旧清澈,但却仿佛看不到他,她浑身颤抖,好似极冷,双手从沉央臂下穿过,环着他的腰,紧紧搂着他,依着他,仍是冷得直抖:“我好冷,好冷。”
沉央玄气如潮涌,冷汗早已令他浑身湿透。苏青青把脸贴着他胸膛,寒冷稍减,她低低说道:“我还有第三件事没说呢。”
沉央道:“你,你说。”
“第三件事啊,我要你忘记苏青青。”
苏青青笑道,她窝在沉央怀里,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沉央颤声道:“为,为甚么?”
苏青青笑道:“你把我忘了,便会快快活活,无忧无虑。青青不要你避我嫌我,也不要你心头不安,更不要看你皱,皱眉头。”
沉央心如刀割。
苏青青顿了一顿,唤道:“南央啊南央,你若不是那甚么沉央大法师,该有多好啊?可,可你倒底是他啊。青青不哭,不哭,师姐,师姐,青青不比你差,也要他快快活活,快活……”越说越低,渐而无声,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坠在沉央手背上。
“青青?”
沉央浑身一僵,慢慢低头看去,就见苏青青躺在自己怀里,眼角带泪,嘴角犹笑,仿佛睡着了一般,十分美丽。
他抱着她茫然起身,不知甚么时候,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永无休止,他气海翻涌,却无处宣泄,突然一声长啸,直若滚雷,经久不歇。
一啸毕罢,他猛一踉跄,抱着苏青青仰天便倒,就此人事不知。
醒来时,雪已停了,眼睛尚未睁开,便听一个声音欢呼道:“醒啦,凌师兄醒啦。”紧跟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又有缕缕清香钻入鼻来,睁眼一看,便见八双眼睛齐齐看着他,俱是又惊又喜。
清香是从身后传来,蓦一回头,便见程玉珑正掌抵他背心,助他调息,仙子面色苍白,容颜憔悴。
“你醒了?”程玉珑淡淡说道,手掌不离他背心。
“凌师兄,你昏迷足足三日,把我们吓死了。程姐姐好生担心你,一直助你调息,寸步不离,眼睛都没眨。”绫儿嚷道。
“三日了?”
沉央先是茫然无神,继而大吃一惊,左右四看。
“别担心,稍后我带你去。”程玉珑轻轻说道。
见他一醒来便左右四寻,众女齐齐色变。绫儿脸色极悲,正要说话,杜蕊微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绫儿转过头去,朝树林里飞奔,直待奔得沉央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哇地一声哭将起来。
雪虽停了,入目所见仍是茫雪千里。
树林里积雪甚厚,几只雪兔在林子里觅食,见得人来也不惊。程玉珑扶着沉央往树林深处走去,沉央是修道之人,最忌大悲大痛,他痛发攻心,昏死过去,实是大险特险。若不是临倒前那一声长啸为程玉珑指明了方向,后果不堪设想。是以他虽醒来,一身本领却尚未尽复。
行得一阵,二人来到一处地方。
程玉珑道:“便是那里。”
沉央看去,但见此地景致极好,远处有一道寒泉轻轻流淌,近处积雪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几株樟树挺立在泉边,居高临下的地方起得新坟一座,坟前竟有一片青青草地,碧绿喜人,两只兔子从草丛中奔过。
沉央走到近前,默然伫立。
程玉珑道:“人间八景,生死无常,你别太过伤心。”
沉央道:“碑上怎无字?”
坟前已立得一块石碑,但却空无一字。
程玉珑道:“苏小娘子待你情义深厚,当得由你来提。”
“也好。”沉央微一沉吟,拔出剑来,唰唰唰几剑,石屑纷飞,字迹凸现:苏讳青青之墓,沉央泣立。
看见‘泣立’二字,程玉珑肩头颤了一下,朝他看去,眸光甚是担忧。
沉央还剑归鞘,默立良久,忽道:“苏小娘子实是因我而亡。”
程玉珑轻声道:“杀苏小娘子的人,是薛暮容。”
沉央摇了摇头,并未说话。程玉珑随他静立。
此后十余日,沉央每日必来苏青青坟前,打扫积雪,整理青草。程玉珑也来,二人扫雪理草,甚少交谈。又过了几日,沉央伤势痊愈,突听绫儿说,不远处有道峰上生得一株雪莲,好生美丽。他当即去那峰上拔得雪莲,种在苏青青坟前。
雪莲高洁,花瓣晶莹剔透,沉央坐在坟旁,追思苏青青许久,长身而起,拔出腰上剑,插在坟旁,然后朝绫儿等人走去。
他方一走,程玉珑便从一株樟树背后转出身来,她来到苏青青坟前,把一株红莲种下。青白剑穗在微风中轻扬,程玉珑转身离去。
第二日,一行人起程,去往大唐。
途经单于城,杜蕊微本想入城稍作休整,程玉珑默默摇头。杜蕊微看了沉央一眼,顿即会意。一路行来,沉央寡言少语,显然仍因苏青青而悲痛,单于城也算是处伤心地,怎可去触景伤怀?
众人餐风饮露,直奔雁门关。待至雁门关,已是十二月初,沉央与程玉珑离开长安,已有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