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云龙头皮发寒,背心冷颤,忙即往左一飘。谁知那道剑光却打横一扫,直欲把他拦腰切断。他惊骇欲死,正待往下急坠,突觉脖后一紧,已然被人提了起来。背后那人提着他抖了两下,抖得他浑身酸麻,两眼昏花。
“宗圣宫好大得威风啊。”
背后那人冷冷一笑,把夏侯云虎扔在地上,闪回沉央身后,却是白静虚。盈儿收剑而立,冷眼看向夏侯云虎。
夏侯云虎又惊又怒,喝道:“紫阁山这是要与宗圣宫为敌么?”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真阳真人冷声道:“这位小道友,你这话说得极是荒谬。宗圣宫自然是天下道门领袖,罗真人也是闻名天下的有道真人。但你要沉央大法师听令,听得是甚么令?老道活了七十余年,从未听说过道门也有上下之分,既无上下之分,又何来令?”
“这……”夏侯云虎一怔。
青阳真人又道:“宗圣宫得威名,那是几代大真人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而得来,却不是让人仗此逞威逞凶。便是见了罗真人,青阳老道也是如此说。天下虽大,但却大不过一个道去,若是宗圣宫不惜道,必令羽化仙去的几位大真人蒙羞。”
夏侯云虎听得冷汗涔涔而下,江湖上虽说,天下道门以宗圣宫为尊,茅山派次之。然而,那只是口口相传,并无上下之别,敬你仰你,自是听你号令,若是不仰不敬,自是无人理睬。
见夏侯云虎威风一失便如落水之鸟,青阳真人又是一声暗叹,心想,宗圣宫这些年倒是越走越偏了,眼见天将大乱,不知匡扶正道,以抗乱世,只知作威作福,常此以往,如何得了?
“阿弥陀佛。”
这时,年轻和尚长长一声佛号。众人都向他看去,他摸了摸光头,腼腆一笑:“沉央大法师,小僧不是来传令的。”
盈儿道:“那你是来干嘛的?”
年轻和尚笑道:“是是非非,黑黑白白,本与小僧无关。小僧只是来请沉央大法师去一趟长安。”
“去长安?去你们华严寺么?”盈儿大法师眉头一挑。
年轻和尚忙即摆手道:“不是,不是,是去鸿胪寺。”
“又来一个寺,那是甚么鬼……”
盈儿正要说那是甚么鬼寺,突然醒悟,此寺非彼寺,彼寺里住得都是光头和尚,此寺却是大唐官司衙门。她眼睛转了一转,笑道:“鸿胪寺,本大法师那是时常去的。”
年轻和尚笑道:“鸿胪寺虽然是官司衙门,但上官正亭大人也是江湖名宿,请沉央大法师去,也只是借鸿胪寺一个地方,说说话,喝喝茶。”
盈儿笑道:“你们倒是算计得好,知道我姑爷不会去你们华严寺的道场,宗圣宫也不愿得罪人,便推了鸿胪寺出来。也罢,我姑爷是何等人物,岂会惧你们这些光头,还有你……”指着夏侯云虎道:“你这条臭虫!”
夏侯云虎羞恨不已,冷哼一声。
盈儿回头看向沉央:“姑爷,咱们去不去?”不住使眼色,心想,鸿胪寺虽是上官正亭作主,但还有长孙姐姐、樱子姐姐和臭抹布呢,那却是再好不过。
沉央心想,莫论是去哪里,不外乎分说一番是非黑白,若是分说不清,便得论一论道,证一证法,又岂会只是说说话,喝喝茶?不过,我自问心无愧,岂会畏惧,当下便道:“何时?”
“阿弥陀佛,八月十五。”
年轻和尚合了一什,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又回头,笑道:“四年前,没有请动沉央大法师,今日总算得偿所愿。”说完,挥袖而去。
夏侯云龙也即悻悻离去。
一僧一道,来得快,去得也疾,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青阳真人叹道:“看来澄观大法师与罗真人都不愿挑起太大事端,如此也好,正道若是内讧,妖魔必然猖狂。”
沉央笑道:“真人所言在理。”
“既如此,那老道便先走一步。八月十五,长安再逢。”
青阳真人领着众弟子离去,满山群豪也即往长安而去。
这一次鸿胪寺主事,宗圣宫与华严寺自会参与其中,又有新秀紫阁山前往,想来比之四年前那场水陆大会也不差了,群豪自然是要去听听道,看看法,且为紫阁山力涨声势。
群豪一去,紫阁山顿时清静不少。
沉央走入三清殿,众人早已正襟危坐,心下俱知,那年轻和尚虽然说得客客气气,但事关紫阁山荣辱兴衰,半点也不敢大意。沉央环眼看去,只见众师弟师妹俱是向他看来,人人目光正然,气宇非凡。
他心下大是宽慰,笑道:“本来是沉央一人之事,却要连累诸位师弟师妹了。”
众人齐道:“大师兄说哪里话来,紫阁山只有一人一道,紫阁山中人,紫阁山中道。”
沉央笑道:“这一次去长安,说不得要论道证法。”朝众人看去。
众人眼睛瞪起,一瞬不瞬,犹其是盈儿大法师,她如坐针毡,好生不耐,深怕姑爷不让她去。
沉央笑道:“盈儿大法师自然是要去的。”
“呼……”盈儿大法师长喘一口气。
众人齐看沉央,都盼他能让自己去。沉央逐一看过众人,笑道:“紫阁山的道,是红尘道,紫阁山的法,是红尘法。既然要去,那便索性都去吧,会一会宗圣宫,逢一逢华严寺。”
“会一会宗圣宫,逢一逢华严寺。”众人大喜,齐声道。
沉央想了一下,看向阿里娅,皱眉道:“只是山中也不可无人,莫若……”
“阿里娅要去。”阿里娅淡淡道,神色冷然,眉宇执拗。
沉央道:“你行事向来稳重,山中不可无人……”
“阿里娅要去。”
阿里娅看向沉央,目光淡静若水,她怀里抱着胡不归,一边抚着小狐狸的背,一边轻声道:“安拉是天上地下唯一真神,阿里娅是安拉最为虔诚的信徒,安拉考验我,怜悯我,指引我。不归是善的精灵,她的眼睛照见我,阿里娅听到了安拉的声音。”
“安拉,安拉,终日都是那甚么安拉!你那安拉又说甚么?”
盈儿大法师听得很是不耐,其余众人则是昏昏欲睡。
沉央定力了得,自是面带微笑。
阿里娅道:“安拉说,邪恶终会烟消云散,心灵纯净的人当直面邪恶,不可退缩。当邪恶裉尽,古兰经便会显于眼前。古兰经是安拉的眼睛,是安拉的意志。”
“既如此,那便同去吧。”沉央道。
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离席而起。阿里娅旁若无人,又低声祷告了几句,抱起胡不归,朝殿外走去。
第二日,一大早,沉央与紫阁七子下山。
沉央本想留下胡不归,让徒儿在山里好生修习,但阿里娅却不由分说抱着胡不归先行一步。
来到山下,在杜老汉家中取了马,众人快马加鞭,不过大半日便至长安。
众人穿街走巷,直往鸿胪寺去。但见长安城内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丝毫也不知大乱将至。路上,盈儿去买了两颗糖葫芦,沉央一颗,她一颗。
刚刚走到东寺口,正要转道去永兴坊,远远看见樱子领着几名监典司寺属快步走来。
盈儿嚼着糖葫芦,笑道:“樱子姐姐,我们正要去寻你呢。长孙姐姐呢,她不知我们要来么?”
樱子笑道:“少卿大人公务繁忙,让我来领你们去长孙府。”
盈儿含着一颗糖葫芦果子,奇道:“不是去鸿胪寺么?”
樱子道:“鸿胪寺中已是人满为患,监典司也容不下,都在等这一场是非黑白。”看向沉央又道:“小道爷,道门中人十之八九,均是为你声援,那些和尚又是不同。若是应对不当,必起祸患。”
沉央心头一凛:“怎会闹到如此境地?”
樱子皱眉道:“天将大乱,妖魔便会应运而生。有心之人有心为之,自是无所不能。若非如此,华严寺与宗圣宫又岂会向鸿胪寺借地方,天下何处不是道场?上官大人也是知晓其中厉害,这才以江湖身份勉力应下。”
盈儿哼道:“管他甚么祸患不祸患,大乱不大乱,想诬陷我家姑爷,那便是不成。”狠狠咽下一枚糖葫芦果肉。
樱子最是宠爱盈儿,笑道:“有盈儿大法师在,谁又敢诬陷小道爷,那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盈儿嘻嘻一笑。
众人转过安兴坊,来到永兴坊,长孙府依旧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这时,从长孙府外大树后转出一人,一袭红衣,腰悬长剑,金发而碧眼。
正是烟色罗。
烟色罗淡淡看着沉央,说道:“我已等了你许久,且与我来。”
“唉,那位程家小娘子又来寻姑爷喝茶了。那茶有甚么好喝得?”盈儿嘴角高高翘起,足以挂得一把酒葫芦。
“我去去就来。”
沉央笑道,翻下马来,随烟色罗而去。秋阳醉人,满地都是落叶,烟色罗走得不紧不慢。沉央随她走了一会,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二人所去的方向是长乐坊。
烟色罗站在一株树下,回头道:“你猜是谁要见你?”
“难道不是她么?”沉央奇道。
烟色罗道:“她是谁?她是清河县主,也是程家女儿。你顿步不前,可是还在记恨当年程家夫妇瞧你不起,想要毁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