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之墓。无情人立。”
青年游侠心想,我若写下蓝小娘子名讳,怕是栖霞山庄容不得她。然而人谁无死,谁死无墓,有墓当得有名,蓝小娘子用情至深,莫论事师还是待情,都让人汗颜无地,当得‘有情人’三字。我不是凌盛,与她而言,自然无情。
“哈哈,都死啦,都死啦。”
这时,远远突然响起一阵疯狂笑声。青年游侠回头看去,便见斜坡上冲来一人,衣衫零乱,踉踉跄跄,脚下猛地踩了个空,扑倒在地,却犹自大笑:“哈哈,死光啦,死绝啦。阿弥陀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全是空啊……”
青年游侠听得一惊。那人从地上爬起,朝坡上冲来,突然看见青年游侠与那坟冢,他哈哈一笑,绕着坟冢转了一圈,指着墓碑狂笑:“有情人,有情人,天下何来有情人?”
这人正是裴家新郎,裴云英。
见他疯疯傻傻,青年游侠渭然一叹。
“你叹甚么?是了,你还活着没死,所以要叹。哈哈,你要叹,我便笑,笑他个生生死死,笑他个地老天荒……”裴云英自说自话,突然发足朝悬崖奔去。
青年游侠眉头一皱,闪身抢在前头。裴云英大怒,一掌打去,叫道:“打死你,打死你,把你们都打死!”
青年游侠闪到他背后,抓住他脖后衣领,将他高高扬起。裴云英嘶牙裂嘴,狂叫不休。青年游侠把他扔在地上,一个箭步窜去,捉住他胸襟,一个耳光抽去,喝道:“谁死了?”
“谁死了,谁死了?”
经得这一喝一抽,裴云英回过神来,脸色惊恐无比,突然叫道:“都死啦,爹爹死啦,大伯也死啦。哈哈,就那么一下,一下就把我爹吞进去啦。”
听得说得乱七八糟,青年游侠又惊又疑,又是一耳光抽去:“谁杀了你爹爹?”
这一下抽得颇重,裴云英愣了一愣,抬头看向青年游侠,惊道:“妖怪,妖怪,别吃我,别吃我!”极力挣扎。
青年游侠见他神志尽失,唤也唤不醒,今生怕是就此废了,暗叹一口气,提着他朝山下飞去。刚刚奔入院落中,便见地上躺着一人,把那人翻过一看,唤道:“阳兄,阳兄。”
那人尚有一口气,睁眼看见他,急道:“快,快,快……”走字还没说出口,头一歪,就此死去。
“嘿嘿,死了,又死了一个。”裴云英蹲在角落里,目光呆滞。
青年游侠站起身来,定眼看去,但见本是人来人往的栖霞山庄此时一派死寂,窜窜红灯笼飘荡在夜里,异常诡异,他再侧耳一听,只听风声悠悠,竟未听见人声与气息声。
“莫非当真死光了?”青年游侠倒抽一口冷气,转念又道:“婆婆本领高强,便是罗公远也奈何她不得,定然无忧。”
“就是死光啦,都死光啦。”
裴云英缩在角落里,歪着头,嘿嘿直笑,似鬼似魅。青年游侠走过去,闭了他的禁穴,说道:“蝼蚁尚且贪生,你当知道惜命,待得天亮,你穴道自解,便自行逃命去吧。”
说完,他想了一想,也不凌空飞起,而是悄无声息向暗处潜去。
潜得一阵,遇见伏尸无数,不是栖霞山庄的丫环与小厮,便是江湖中人。蓦然,他突地顿住脚步,一把朝墙上抓去。墙上有道虚影,被他抓了个正着。那虚影方一离墙,便即凝实,张开獠牙大口朝他咬来。他默不作声,一掌拍在虚影头上,虚影立即丧命,软在地上。
青年游侠冷冷一笑,耳力尽展,突然听得人声,掖剑即朝声音来处潜去。来到一处院外,他敛尽气息,侧耳聆听,只听院内气息紊乱,显然聚了一群人。
就听一人道:“杨老弟出去有一会了,怎地还不回来?莫不是又去寻血食了?”
另一人道:“杨老弟是羊妖,一生食草,哪里需要甚么血食?”
“杨老弟虽然是羊妖,但也是妖啊,是妖就得食血吞肉。”又有一人笑道。
“龟儿子,定是去寻血食了,咱们得去把他寻回来,圣女有令,咱们不可烂杀无辜。”一个雄浑洪亮的声音道。
一人阴森笑道:“人可杀妖,妖就不能杀人了?依我看来,圣女也是慈悲太过,吃上百八十个人,算得甚么大事情?”
洪亮声音冷声道:“白老大,你是妖,当然为妖说话。不过,你切莫忘了,血云真君的下场。”
一说到血云真君,院内煞然一静。过了好一会,那白老大说道:“血云真君对盟主忠心耿耿,刀来里,火里去,只不过炼了几个人,便被圣女要了一条胳膊,要我说……”
“白老大,你是想断一条胳膊,还是断一条腿?”
这时,一条人影风驰电策而来,青年游侠忙即避在暗处。来人落入院中,洪亮声音哈哈一笑:“他先人板板,白老大,你是不是喜酒吃多了,尽说浑话。还不快快认错。”
白老大嗡声道:“是,是我喝多了。”
来人冷冷一笑:“圣女一再申令,不可烂杀无辜。先前,圣女还没来时,你们已然杀得一通,痛快也痛快了,现下便得憋着。如若不然,休怪林某无情。”
“是,我等自然听命。”众人齐声道。
来人道:“圣女有令,今夜大家齐心合力,擒了李惊堂与秦歌等人,不过却漏失两人,这俩人事关重大,需得擒来,切不可掉以轻心。”
洪亮声音道:“李惊堂与那秦歌也当真厉害,若不是圣女事先赐下玄牡丹,混入酒中,要擒他们还真得废上一番手脚。只是,那裴家老娘们与她儿子算得甚么东西,值得圣女为她们耗废心思?”
“是啊,是啊,要说人物,那裴余庆免强算得一个人物。如今裴余庆被邙山老四一口吞了,连骨头也没剩得一根,圣女也没说甚么,为何却对这娘俩如此在意?说不定啊,那老娘们与她儿子早就死啦。”一人嚷道。
“是不是你吃得?”另一人道。
“放屁,老子有三不吃,岂会吃她?”
“哪三不吃?”
“老子一不吃和尚,骨头太硬,嚼着没劲。二不吃乞丐,又臭又酸,酸掉大牙。三不吃老妇人,皮粗肉厚,又腥又臊。”
“如此说来,定是你吃得,听说那裴老娘们生得十分美丽,又娇又嫩。就算如今年纪大了,那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用来下酒,那是美味得紧。”
“放屁,老子没吃。”
“就是你吃了,你若不吃,谁吃?”
“哈哈哈,吃了就得认……”
院内众人轰笑起来,青年游侠听得凝云大起。过了一会,来人喝道:“大事当前,不得嘻闹!”众人禁声,来人又道:“这澄悔和尚也是个紧要人物,圣女要亲自审他,你们不得伤他性命。”
“龟儿子,这和尚厉害。”
洪亮声音道:“和尚不吃肉,也不喝酒,只念阿弥陀佛,玄牡丹自然也奈何他不得。兄弟们战他,他好生威风,舞起禅杖砸死了张老三与李老五,若不是白老大带着人闻风赶来,要想擒他,怕是还得折上许多兄弟性命。狗和尚,死了没有?”一声闷响,想是他踹了澄悔和尚一脚。
“阿弥陀佛,妖孽,妖人。”一个声音虚弱道。
“你说老子是妖,老子给你一刀。”
青年游侠听得一惊,突见墙上有个小洞,便即看去,只见院内站着一群人,澄悔和尚躺在地上,胸口微微起伏。在他身旁站着一名魁梧大汉,手里提着一柄泛着血光的大刀,那血光极是妖异,一闪一闪,仿若活物一般。
“阿弥陀佛,你们不是妖,谁又是妖?”澄悔和尚看着大汉与血刀,丝毫不惊。
大汉怒道:“老子杀人就是妖,你这和尚也杀了许多人,那也是妖,念着阿弥陀佛,杀人不眨眼的光头妖。”
“阿弥陀……”澄悔和尚佛号还没念完,先前来人曲指一弹,闭了和尚哑穴,冷声道:“带他去见圣女,是死是活,圣女自有论断。”
“是。”众人都道,魁梧大汉提起澄悔和尚。便在这时,远远响起一阵啸声,那啸声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姓来人脸色一变,往声音来处看去,皱眉道:“莫不是来了?你们速带他去见圣女,我去看看倒底是何方神圣。”说完,腾身飞起,向声音来处掠去。
“狗和尚,瞪着我干嘛,我若是圣女,抽你的筋,拔你的皮!”
魁梧大汉提着澄悔和尚,走出院子,一群人朝着远方奔去。青年游侠从暗处闪出来,看了看林姓那人去得方向,又看向魁梧大汉等人去得方向,稍一踌躇,追魁梧大汉等人而去。
大喜之日,到处都是张灯结彩,青年游侠也不敢跟得太近,魁梧大汉等人加快脚步,他也加快脚步,魁梧大汉等人若是慢下来,他也慢下来。
紧一阵,慢一阵,离那琼霞院倒是越来越近。
突然,一只血鸦远远飞来。那血鸦看见了他,一头扎下。他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打出一道黄芒。那道黄芒快极迅极,未及眨眼便已贴在血鸦头上。血鸦闷头栽下,一声未出。
青年游侠扬手一捞,低头看去,只见血鸦双眼血红,极是妖诡,他心头一动,当即把血鸦搓成一团血烟。
经这一停顿,魁梧大汉等人已纵入琼霞院中。
青年游侠站在暗处,运目看向琼霞院,但见妖气冲天,翻滚如云。
“仙嗡,仙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