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
这时,肚子却饿了,越来越饿,她寻了一阵,寻得一颗果树,那果树下有座石像,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荒弃于此,浑身爬满了青苔与陈腐落叶。
她跳到石像头上,脚尖一掂,纵到树上,摘了几颗果子,冷冷看着天上星月,嘎巴嘎巴嚼着。
“嗯,嗯……”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一阵闷哼声。“谁,谁?”她大吃一惊,提着剑,站在树丫上喝道。
“嗯,呃……”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似极为痛苦。
李华阳从树上跳下来,捧着果子,提着剑,朝声音来处寻去。
林间草深,声音是从草丛里传出来,李华阳拔开草丛看去,但见草丛里躺着一条黑影,正是那黑衣无名。此时他左臂齐根而断,鲜血汩汩直流,脸上黑布也掉了,月光射下,照着他的脸,一半尽是伤痕,条条肉虫密布,看上去令人作呕,另外半张脸却是光滑如玉,颇为俊俏。另有一只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
“你,你不是瞎子?”李华阳又惊又怒。
“我也不是哑巴。”
黑衣无名睁着独眼,嘿嘿直笑。那笑声极其难听,仿似夜枭啼叫一般。笑着,笑着,他喷出一口血来:“县主殿下,我就要死啦。”
“死得好。”
李华阳不敢靠近他,用剑指着他,喝道:“你要死就快死。”
“殿下,我待你如何?”黑衣无名忽然道。
李华阳愣了一下,说道:“你待我,你待我还算好得,救过我一命,又助我从王府里逃出来,只是你存得甚么心思,莫以为我不知道。”
黑衣无名道:“我存了甚么心思?”
李华阳怒道:“哼,你无非便是想,想我待你好!”
黑衣无名道:“我待你好,你为何便不能待我好?”
李华阳道:“你待我好,我不稀罕,我为甚么要待你好?”
“你待他好,他也不稀罕。嘿嘿……”
黑衣无名笑起来,边笑边吐血。
“我一剑杀了你!”
李华阳勃然大怒,即要一剑刺去,蓦然看见他另外半张脸神色悲怆,度人思己,心下又是一软,冷声道:“我也不来杀你,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说完,提着剑转身便要走。
“你为何不杀我?可是觉得我与你一般可怜?”黑衣无名笑道。
“你当真不怕死么?”
李华阳转过身来,冷眼看去。黑衣无名惨笑道:“我这般模样,早就是生不如死。只是,我若一死,你独自一人浪迹天涯,我又怎能放心?奈何,我命在天不由我啊,如今是想活也活不成了。殿下,你快回洛阳去吧,没有我,你定会受人欺负。”
“我才不回洛阳,没了你,洛阳剑仙华阳子一样行走江湖,受人敬仰。”李华阳道。
黑衣无名笑道:“是啊,一舞剑器动四方,威震四海又八荒的华阳子自是受人敬仰的。华阳子宅心仁厚,行侠仗义,那也是人人尽知。”抬头向天上看去,说道:“四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星辉月皓的夜里,华阳子从江南游玩归来,在洛阳街头救了一个乞丐……”
听他说自己宅心仁厚,行侠仗义,李华阳心头大喜,笑道:“华阳子救得人多了去了,乞丐算得甚么?”
黑衣无名微笑道:“是啊,乞丐是算不得甚么,华阳子救了人自也不图回报。只是那乞丐却就此记在了心里,只盼年年月月均似今朝,华月如水,星辉灿烂,一抬头,便见这世上最美丽的容颜。”
“那个乞丐就是你么?”李华阳的声音低了些,她已经记不起是哪个乞丐了,只是觉得黑衣无名说得甚是凄美,恰合她现在的心境。
“是我。”黑衣无名笑道:“似鬼一样的我,见了那般美丽的你,不缔于在地狱里仰望天上。自那而后,我便跟着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人欺负。”
李华阳道:“你骗人,四年前,我才十一岁,哪有你说得那般美。你这是想让我待你好,我不会待你好。”
黑衣无名摇头道:“我就要死啦,怎会骗你?不论你待我好与不好,我也不会怪你。啊!”说着,牵动了伤口,痛呼一声。
“是,是谁伤了你?”李华阳颤声道,她方才昏过去了,并未看见沉央与盈儿打伤黑衣无名。
黑衣无名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他们,都是我的仇人,刺瞎了我的眼睛,抓烂了我的脸,让我像鬼一样的活着。可是我也该谢谢他们,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会遇上你?”
“你别说啦。”李华阳叫道。
“是,我不说了。”黑衣无名道:“我就要死啦,我十分难受,你可否帮我一把,刺我一剑,让我痛痛快快死去?”
“你引我过来,便是想让我刺死你么?”李华阳道。
“是,华阳子宅心仁厚,定会助我。”黑衣无名蜷缩在草丛里,浑身颤抖,显是十分痛苦。
李华阳道:“我不会上你的当,我打不过你,我要走啦,你自己死吧。”转身便走。
“求求你,求求你。我动不了,我的内腹已被震烂了,千万只蚂蚁啃噬我,我,我好难受……”黑衣无名嘶声叫道。
叫声极其悲惨,李华阳听了心头不由一悸,想了一下,转过身来:“那好,那我就帮帮你。”朝黑衣无名走去,提起剑来。
黑衣无名抬头看她,脸上汗落如雨,眼神极是殷切。李华阳闭上了眼睛,双手举剑,便要一剑刺下。却与此时,黑衣无名骤然暴起,扣住李华阳手腕神门穴。李华阳浑身一软,往他怀里倒去。黑衣无名已是灯枯油尽,李华阳倒向他,他也站不住。当即双双倒在地上。
李华阳惊怒欲狂,翻掌便打,奈何手上无力,只在他脸上拍了一下。
“哈哈,我想亲一亲你,我早就想亲一亲你……”
黑衣无名大笑不已,一边笑一边吐血,一边朝李华阳嘴唇凑去。“你,你敢!”李华阳又羞又怕,拼命挣扎,奈何却动弹不得,眼见便要被他亲个正着。这时,突然一阵风来,草丛沙沙作响,被风一吹,黑衣无名浑身一僵。
“我杀了你!”
嚓的一声响,长剑没入黑衣无名胸膛。黑名无名蓦然一怔,低头看了看剑柄,顺着剑柄看向李华阳的手,再顺着李华阳的手看向她的脸,突然一笑:“真美。”朝李华阳倒去。
李华阳深怕被他亲着,忙即侧向一翻。黑衣无名重重扑倒在地。李华阳弹身而起,嗖地一下,远远跳开,只见黑衣无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李华阳再也不敢靠近,过了一会,她喝道:“你,你死了么?”
黑衣无名仍是一动不动,背上长剑沾满了血。
“看来是死了。”
李华阳自言自语,想起黑衣无名极擅装死,仍是不放心,便捡起一块石头砸去。“碰”地一声响,石头正中黑衣无名的背,远远滚开。她这才确信他是死了。
“哈哈,你这恶人,终是死在华阳子手里,教你想欺负我。”
李华阳格格笑起来,林月疏影,杂草微摇,笑得一会,她又觉得十分伤心,慢慢坐下来,抱着膝盖呜呜哭泣。
“女檀越,你为何哭泣?”一个声音淡淡道。
“我自哭我的,与你何干?”
李华阳仍在嘤呜嘤呜哭泣,突然回过神来,大吃一惊,跳起来叫道:“谁,是谁在说话?”看着黑衣无名尸身,颤声道:“是你么?你活着我不怕你,变成了鬼,我也不怕你。你若不信,便出来,我再杀你一回!”蹲下身去,捡了块石头。她不敢去取剑。
“不是他,是我。”
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来自背后。李华阳猛然转身,一石头砸去。她使出了全力,石头朝远方飞去,重重砸在果树下那尊石像上。经这一砸,石像身上泥坯裂开,层层纹裂,泥土扑簌簌落在地上,那石像猛然睁开眼睛,竟然,竟然站了起来。
“呀,妖怪,不穿衣服的妖怪!”
李华阳大惊,转过身去,拔退便逃。就在这时,地上杂草仿若活物一般颤动起来,卷向她的脚,当即倒在地上。冷月洒下,那石像朝她走来,边走边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哭泣?”
杂草卷过来,把李华阳捆了个结结实实,她吓得狠了,叫道:“你是人还是鬼?”
“我不是鬼,但是不是人,我也不知道。”
石像说道:“我在这树下坐了四年,树上掉果,落在我嘴里,我便吃果。树上不掉果,掉风掉雨,我便吞风食雨。我看那天,有阴有晴,有乾阳,有阴月。我看这地,冬雪覆来,百草衰败,春风一吹,又滋滋丛生。有鸟食蛇,有蛇食蛋,也有蚂蚁力搬千山。你踩我一脚,便是与我有缘。”徐徐走来,地上杂草落叶扬起,纷纷聚在他身上,竟成一件衣裳。
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近,李华阳吓得浑身颤抖,叫道:“不管你是人是鬼,先把衣服穿上再说话。”
“女檀越,我已经穿上了。你不要害怕。”石像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