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举目看去,但见前方黄沙如海,在那沙海之中,又有一城,城池旁边耸立着九层宝塔,十五丈高下。
身处地底,沉央自是辨不清方位,但却知道,这必然武则天地底人间中的一部份。来时,他曾见缩小了千万倍的长安,这沙海生城,定然便是大唐边陲重镇,不是碎叶城,便是玉门关。
飞身而去,果然看见城门楼上写着‘碎叶’二字。
站在九层宝塔上,宝塔四周镶嵌着颗颗夜明珠,辉光闪耀,便似身处满天星辰一般。沉央心想,若是盈儿在此,定会一剑斩来,把这宝塔斩得东倒西歪,然后取走夜明珠,一颗也不留。
想到盈儿大法师,他不禁微微一笑,转眼又看见怀中二尸体,心头又是一痛。
正要飞身而下,突然听见几声闷响,当即冷笑一声,朝声音来处掠去。
“碰,碰碰。”巨响不绝。洞壁在剧烈颤抖,沉央把老和尚与小和尚放好,横打长剑,冷然站在洞壁下。只待外面的人轰开洞壁,便与来人大战一场。
乱石四飞,洞壁上的彩画图案不住震颤,那些飞天仙女绫纱飞扬,仿似要脱画而出,直上九霄云外。终于,猛听一声巨响,洞壁轰然倒下,一群人闯将进来。
沉央横剑而立,危然不惧。
“阿弥陀佛,沉央道友。”
“你怎在此?”
“嘿嘿,原来是你啊。”
“沉,沉央……”
乱七八糟的声音响起,顶盔贯甲的兵士高高举着火把,把洞中围得水泄不通。
沉央身处于弓弩海洋正中。
一群人与他面对而立,当先一人,肩披大红披风,身穿明黄铠甲,眉目俊逸,正是楚王李豫。李豫身旁站着李华阳,仍是着男装打扮,看见沉央,她又惊又喜。李华阳身旁站着一名女道人,面目姣好,四十来岁,身穿黄白相间两仪道袍,怀中抱着一柄拂尘,腰上悬剑,正是薛暮容薛大法师。晦明禅师站在薛暮容身旁。
另有一些人,或是江湖游侠,或是佛道二门中人,有些沉央识得,有些沉央识不得。
“阿弥陀佛,终是晚来一步。”
晦明禅师看见净海大法师与小和尚尸体,神色一痛。
薛暮容道:“妖道之徒,果然也是个妖人。”
李华阳怒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薛暮容淡淡笑道:“县主殿下不知,眼前这人多半是天地盟中人。”
“天地盟?”李华阳杏眼圆瞪,又急又怒,大声道:“他,他怎会是天地盟的人?你,你莫要胡说八道,他救过我,他是好人,是紫阁山得大法师。”
薛暮容淡然一笑:“他虽救了你,但却杀了净海大法师。这样的人,不是妖人,又是甚么?”说着,话锋一转,突然道:“县主殿下,你说他救了你?”
李华阳忙道:“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在伏牛山杀了许多妖人,你,你切莫冤枉好人。”
“楚王殿下……”薛暮容看向李豫,言犹未尽。
李豫冷眉冷眼,冷冷一哼。他一哼,众兵士立即举起弓弩,对准沉央。
“且慢!”
便在此时,一人排众而出,大声道:“薛大法师,你说是沉央大法师杀了净海大法师,此事未免太过武断。众所周致,紫阁山自立派以来,便是正道中人表率。
四年来,紫阁派中人东奔西走,所行行为,俱是除魔卫道。沉央大法师心底纯善,最是嫉恶如仇,天下何人不知,又怎会对净海大法师痛下杀手?凌盛认为,此事必有隐情。”
这人正是云丹子凌盛,是青阳真人大弟子,当年沉央立道紫阁山,他曾经问难于沉央。后来,盈儿大法师记仇,还命白静虚去与青阳真人比试身法,想要仗着白静虚是鬼身,来去如风,羞辱一下青阳真人。然而,青阳真人倒底是有道真人,自是不会与盈儿计较,反倒与沉央言归于好。四年来,二派常有来往,行走江湖时,也是互帮到助。沉央更是曾经救过凌盛一命。
听了凌盛一番话,沉央心头一暖,便道:“净海大法师并不是沉央所杀,而是天地盟中人所为。”
李华阳当即叫道:“是啊,是啊,他是紫阁山的大法师,少年英雄,英雄了得,怎会,怎会去杀一个光头和尚?”
薛暮容冷冷道:“妖人行事,谁又能揣度?”
当年,老道士便是因她而亡,现如今,她又说自己杀了净海大法师,沉央心头火起,吸了一口气,强行按耐,冷声道:“薛大法师,沉央敬你是江湖前辈,但你若要血口喷人,沉央便不再敬你。都说丹霞山薛大法师法力高强,沉央今日倒想领教一二。”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唱响,晦明禅师面露悲容,在老和尚与小和尚尸身旁站起,说道:“沉央道友,净海师兄素来与你交好,你,你为何要杀他?”
“晦明禅师?”沉央大惊失色,往后退了一步:“禅师何出此言?在白马寺时……”
“在白马寺时,净海师兄便说要去紫阁山寻你。那日,因太子殿下邀约,老衲并不在寺中。回来时,却听说净海师兄应你之邀,来了这龙门。老衲心想,如此倒好,省得净海师兄再跑一趟紫阁山。阿弥陀佛,谁知,谁知你竟杀了净海师兄。”
晦明禅师双手合什,闭了眼睛,神色极是悲伤。
沉央却听得如同五雷贯顶,当即怔住。
薛暮容冷笑道:“如此人物,当真英雄了得。”
群雄漠然,看向沉央目光又是不同。凌盛大急,想要替沉央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华阳又惊又怕,叫道:“瞎说,你们都是瞎说,他,他绝不会杀那光头和尚。爹爹,爹爹,你是知道他的,他也救过爹爹性命,怎会是妖人?”
李豫眉头大皱,慢慢抬起手来,突然喝道:“拿下!”
“拿下!”
成百上千的兵士齐声大吼。这一吼,倒是把沉央吼醒了,他冷然一笑,把剑一横,心想,又要往事重演了么?
一名将领见沉央握剑,当即喝道:“妖人拒捕,格杀无论。”说着,猛一扬手。
“且慢!”
薛暮容喝了一声,然而已经迟了,便见一排箭雨铺天盖地朝沉央砸去。沉央哈哈一笑,正要荡剑扫箭。突见一道寒光乍然飞来,在沉央身前身后转了一圈,即听‘叮叮叮’脆响不绝,箭矢纷纷落在地上,密密麻麻落了一地。击落箭雨,那寒光片刻不停,嗖地一下,来到将领身前,寒光一闪,将领盔上红缨无声而落。
将领惊骇欲死,那寒光从他耳旁掠过,他只觉耳根一凉,一物坠在地上,却是他的耳朵。那寒光割了将领耳朵,再一挑头,飞到沉央身前。
“嗡……”剑吟如潮裂。
众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嗡……”剑吟持续。
李豫眉头拧成了一团,往后再退三步,众人跟着后退。这时,那寒光急闪两下,杳杳窜起,三两个腾挪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个声音响起:“谁要杀他,我便杀谁。”
众人寻声看去,但见二人缓步走来,一人浑身红衣,金发而碧眼,腰上悬剑,神情极冷。
另一人身披淡绿单纱斗蓬,内穿鹅黄箭裙,腰上也悬着一柄剑,她慢慢走来,众人情不自禁看向她,莫论男女,心头碰碰直跳。
她走到沉央身旁,与沉央并肩而立,略低沉央一头。
李华阳瞪大了眼睛,心想,她是谁,她是谁?定是她,定是她!他心里那人定是她!
“这天下,终归还是大唐的天下!”李豫冷冷说道。
“这天下,自然是大唐天下。陛下有口谕,楚王接旨!”
红衣女子淡然道。来人正是烟色罗与程玉珑。
“李豫接旨!”
李豫向地上跪去,众兵士也即跪地。众江湖游侠左看看,右看看,半跪于地。佛道二门中人则是微微弯身。沉央横剑而立,自是不跪也不弯身。
烟色罗道:“陛下口谕,李豫屯兵止步,此乃重地,不得擅为。陛下稍后即止。”
“李豫领旨。”李豫站起身来,冷眼看着沉央。
沉央瞧也不瞧他一眼,心想,李隆基的子孙果然都是些忘负恩义之徒。
当下,李豫收拢军阵,只待李隆基前来,他所带来的人自然与他站在一处。
李华阳想要朝沉央走去,但却被李豫一把摁住,她只得眼泪汪汪偷瞧沉央。
原来,与沉央分别之后,她伤心难过,扶着一颗树痛哭了一场。哭完,暗觉天大地大,却再无自己容身之处,想要一个人去浪荡江湖,又身无分文。她心想,我得回去再偷些银钱出来,最好再弄一匹马,等我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再去寻他。
这样一想,便即回府,哪知走到半途,突遇爹爹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她躲在草丛里,大气也不敢出,奈何人群中有高人,早已听得她气息,只当她是贼人,立即把她捉住。于是,她便自投了罗网,爹爹虽未责骂她,但为防她逃走,便将她带到了这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