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底某处区域。
在某层海幻薄膜之内,宏伟安静的海底建筑群逐渐清晰可见起来。
悠扬梦幻的高歌在此奏响,激起圈圈激荡。
层层堆叠的巨石在此共鸣,震颤道道回音。
它们苏醒了。
应对那久远的预言。
〖当两极的冰川再次融化〗
〖当深蓝的海涛再次浮涨〗
〖我伟大的族群啊,请睁开眼。〗
〖波浪在召唤我等,再次归来。〗
铮——
那些建筑群里的石像裂开纹路,幽蓝的眸子从中探出眼来。
人像,人身,长鱼尾。
随着石片层层剥落,它们的身形终于完整的显露出来。
久远过去,曾出现在一些海盗与中古世纪商船记载的人鱼。
那时的人们有一个更贴切的称呼。
【海妖】
当第一只苏醒的人鱼开始歌唱,在巨石围墙与海膜的圈禁中,那些歌声的频率逐渐与其他石像进行共鸣。
越来越多的人鱼开始苏醒。
那歌声婉转,如鸟鸣般具有灵动性,如蝉鸣般具有穿透力。
频率的震颤与共鸣中,一道又一道人鱼的歌声彼此交织。
它们以此作为交流。
它们以此作为传递。
在这片深蓝色的漆黑中,歌声为它们彼此确认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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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与此同时,部分国家的某些部门,突然接到紧急通告。
华东区某外填岛屿…
一位穿着某种制服的人急切的跑下检测室来。
“老黄!出什么事了?怎么上面接了三号紧急通告?你这边检测到啥了?”
被称作老黄的中年人擦了把汗,在这狭小局促的空间里来回敲击着机械键盘。
听到那声音,没好气的低喝道。
“海底能有啥?你上去吧,现在还没出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异常频率波动,分析以后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下面常年只有两三个人轮换,像老黄这种都算脾气好的,早习惯一个人待着的他们每次看见别人咋咋呼呼的,就打心里觉得吵闹厌烦。
不过跑下来那人可不依。
“得了吧,三号紧急通告,你不知道那玩意是啥,人家上头还能不知道?我们得撤了!”
老黄敲击键盘的手停在了上面,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的空间本就局促,站了这个不速之客本就让老黄更加心烦意乱了。
“撤个屁撤!前年就发红头文件叫工厂往内陆迁移,两年都过来了,我怎么没看见出事?华东区的经济都是被那群狗官给搞垮的!毁了多少人的家庭?”
“说打仗都没能打起来,他奶奶滴海里面响两声,我们就得跑?”
那人叹息一声。
“老黄,你在这下边待糊涂了,已经过去三年了,再两个月都2028了!”
“任职的时候你没培训过吗?三号紧急通告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你有这个怨气早的时候怎么不提?人家上头有上头的考虑,别说这三号文件,崇华岛和归台岛上都传遍了,你现在不跑是想干什么?留在这里等死?”
老黄转身过来推搡这人。
“滚滚滚,我听就是鲸叫,那群胆小鬼是耳朵出问题了!”
那人在上面休息过半个月,明显在精神和力气上高于这个老黄,十分轻松的就止住了老黄的蛮力。
“你想怎么样?不听从指挥吗?海平面又要涨了!你想淹死在这里?你以前不还常嚷着要回去看你儿子,现在究竟是要搞哪样啊?”
老黄从那人的语气中听出来愤怒。
他也知道这人不是来害自己的,可人活着,谁能没点苦衷呢。
“我没脸去见我儿子啦!他别人的老子给他们的儿子留了那么多钱!就我们家落魄!外海的房价一跌!整死了多少人?”
“我儿子现在连个媳妇都讨不到!都是因为他老子我!是我没给他准备好彩礼和房子!”
“你知道吗?我们老黄家要在我这辈绝种啦!我下去该怎么见我祖宗?”
那人沉默了。
干他们这行,都是介绍来的。
要耐得住寂寞,一个月,没有手机,不能外出的寂寞。
整日盯着一些波浪信号和数据看,是个人都会看疯的。
除了钱多这一条,谁愿意待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忍受孤独?
老黄一干就是两三年,换别人早被逼疯了。
他能坚持下来的原因,可不就是他得拿着那钱给他儿子吗?
说绝种,没法去见祖宗。
就因为这些原因?
可这个年代,多少家庭绝种?
只有你老黄家绝种吗?
谁知道你受这苦汇过去的钱,被你儿子拿去干什么了?
“那你该怨谁呢?”
那人的眼中,无比复杂。
怨上面的人把资源投给华中区?
怨上面的人抛弃了华东华南区?
怨这世道没女人愿意给你当儿媳妇?
还是怨你的运气总是差那么一些?
怨谁呢?
老黄苦笑着松开了抓住那人的手,无力的坐在了金属椅上
良久,老黄只吐出一句。
“怨我自己,是我没本事。”
那人凝重的靠近,拍了拍他肩膀。
“走吧,你儿子那么大了,你也这么老了,难道你能养他一辈子吗?”
“车子房子,都让你替他背,要是哪天你走了,那他又该怎么办?”
老黄痛苦的用双手掩面。
“这个年代,年轻人都活得累,逼着他们结婚生子,就一定是好的?我看不一定,他们放下那些东西后,过得比我们潇洒多了。”
“我儿子不也照样不结婚,说什么一结婚,半个家都得被掏空,还不如留着我和他妈养老。”
“我以前没有着急过?我苦口婆心的劝他,求他,我告诉他,等他老了以后可没人像我们一样帮衬着他。”
“……”
那人回忆着,记忆中的儿子回复。
“等您二老走了,我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还不如随您二老一起走呢。”
能怪他们吗?
似乎不能。
这世道没给人留活路。
这世道没给普通人留活路。
那人没等到老黄的回应,这才有了些疑惑。
“老黄?”
老黄依然是那副掩面的模样,可没有抽泣声,也没有其他动作。
那人心头一慌,赶忙去揭老黄的手。
幽深湛蓝的眼球,像极了两颗美丽的蓝宝珠。
那人的头皮瞬间发麻,浑身颤抖起来,一时间甚至忘了逃跑。
“老黄……?”
他的声音发颤,瞳孔巨震,脚步瑟缩的不自觉后退。
“深…加…们…”
细小如蝇蚊的低语,在心脏的加速与环境的极致安静下,终于被听清。
“什么?”
那人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只手按在周围的监视台上,又靠近了些。
老黄呆滞的面容下,从他的口中,分明说出的是。
“看呐…是深海…加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