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白石墙其实不能算“壮观”,毕竟人类星际殖民二三百年,壮观这两个字放在无垠的宇宙里只能算作渺小。
兰家主宅的正门仅仅这一面耸立的白石墙,底下一道弧形切线是另一种透明的晶石做成的门,没有窗、没有檐,从正面看上去,这个房子的门脸像一幅极简的几何抽象画,一道弧线切割两种色彩。
进入正门后并不是玄关,而是“庭院”,白石铺成了宽阔笔直的步道,两旁是白沙滩和棕榈树,墙壁和穹顶则是透明的晶石。走入其中的人仿佛被缩小投进了一个微观世界里被装了起来。
走过白石步道进第二道门才是玄关,脚下依然是白石,不过打磨得非常光滑甚至可以倒映出人影,墙面不再是冷硬的石头,而是自然的原木,一眼望穿几十米开外是巨大、顶天立地的正面晶石,外面远处山林景色,里面是非正式的会客厅,黑棕色系的沙发座椅让这里自然呈现出一种冷静的舒适。
洛克在宇宙中漂得足够久,去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他对兰家本来没什么预想,到了之后由衷地觉得,兰家就该是这个样子,说不出什么道理。
“哇~”以撒很喜欢这里,东张西望的,又总被不同的东西和景色吸引。
克里斯脚步停了停,让以撒多看了一会儿,转身就继续往下走。
玄关两侧,一侧是电梯,一侧楼梯,通往兰家真正的生活以及会客的区域,他们眼前的这一片客厅仅仅是个“平台”,是整座房子的最上层,是兰家人平时使用率最低的地方。
这栋建筑外观看是白石为墙,走进全透明的电梯后才能看明白,它内里也是用石岩为壁,仿佛是将房子直接塞进了山腹里。
在其他星球采石挖矿是为了资源,兰家造房子只是因为“拥有”,所以那岩壁、那些晶石、原木,都保有最自然的美,成为家的一部分。
兰牵着洛克的手,时不时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洛克从来没有家,他也很不喜欢社交,兰怕他不自在、不舒服。
洛克轻轻捏了捏兰的掌心,笑问道:“怎么了?”
“嗯……这次,家里人多,如果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不要生气。”兰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是真的担心洛克生气。
兰家虽然在联盟不算非常大的家族,但有几百年传承的“贵族”怎么都不会人口稀少。希尔并没有跟家里直接宣布修改继承人的事情,知道协议的人除了希尔就只有克里斯,兰和洛克他们自己,对内对外兰还是名义上的继承人。
这次家族聚会,克里斯说长辈们也会来,一是因为时局紧张,兰家人必须达成默契,二就是来“看”兰的Alpha的,看热闹的“看”。
洛克轻笑了一声,摇头说:“我不会生气。”洛克觉得兰好像是忘了他有情感障碍,除了因为兰,他的情绪其实很少有起伏,不会高兴,也不会生气。
兰听了洛克话,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不太高兴,低了低头,又对洛克说:“不,你可以生气。”
之前克里斯把洛克当人犯羞辱、逼他签认罪协议,而后父亲又给了洛克一份“霸王条约”,兰家不承认他们的婚姻关系就算了,连以撒的姓和父子关系都要写进条款里,这些旧账兰都记着,家里给洛克的侮辱已经太多太过分了,他绝对不能允许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洛克笑了笑,还没说话,走在他们前面两步的克里斯忽然扭头瞥了兰一眼,他对洛克的偏袒和维护过了头,克里斯于是说了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姑父和姑姑比我们早到一个小时,伯父和叔叔昨天晚上就到了,其余的要么跟埃利斯出海了,要么去浮岛玩了,晚饭前都会回来。”
洛克听的懂克里斯的意思,兰家的家宴上不会有兰所担心的事和不好听的话,兰家的人或者总统哪一个肯在洛克这个没地位的人面前自掉身价呢?
生气,那就更不行了,他是来“见家长”的,兰家有一万个理由不满意他,他能跟兰在一起、能踏上兰家的这座岛就是万幸、十万幸,他偷着乐都来不及,还能生气?
他从小是在战区扛着枪长大的,吃子弹比挨打都多,命都保不住的时候哪有空管自尊?所以他根本不会在意别人言语上议论什么,只有兰替他担心、替他不平,就怕别人要欺负他、怕他受委屈。
——兰想要保护他。他的omega想要保护他呢!这让洛克心里多开心?开心到想让兰家人、所有人戳他一辈子脊梁骨、随便贬低鄙夷,他都愿意躲在兰身后,暗自享受这份偏袒和爱。
从来没有人爱过他,只有兰。从来没有人保护他,只有兰。
兰真的很傻。此时此刻洛克只想紧紧抱起他,深深吻他。
洛克笑着,转而看了克里斯一眼,顺着他的话问:“那下午的时间我们可以随意?以撒该睡觉了。”
说这话的时候,以撒已经靠在克里斯的肩头昏昏欲睡,小脑袋随着克里斯的步伐一点一点。
“刚刚还兴奋得像只猴儿,这就犯困了?我抱他去睡会儿。”兰忍不住笑,伸手从克里斯手里把以撒接过来。他抱着以撒,刚才在想的糟心事一下就不记得了。
洛克跟克里斯对了一眼,向他点了点头,跟上兰就走了。
克里斯原本是想直接把他们带去见希尔的,现在只能作罢。
克里斯转身面对中庭,巨大的榕树静得像一幅长卷画铺满一壁。克里斯在玻璃墙壁上画了手势,唤出一个操控页面:“佩林,告诉父亲一声,以撒要午睡,菲利克斯先不去见他了。”
「好的,克里斯,我会传达给兰先生。」
佩林是兰家的管家系统,这座房子从设计建造到内部系统和各种机器人都是兰家自己研发的,造价不菲、功能强大,无所不能做不到,但如果有一天火星撞地球,这座岛一定能像诺亚方舟一样存活下去。
——
洛克第一次来兰家,无论这座岛、这座房子有多少新奇和精巧,花了多少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用了多少鬼斧神工、装下多少奇思妙想,对于洛克来说,只是一个“地方”,就算知道这是兰从小生活的家,他也很难共情,唯独是踏进了兰的房间之后,忽然洛克心里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温柔和感慨。
兰在科威尔的家,房间的陈设跟这里很像,非常简单,灰蓝的主色调沉静的像个小老头,没有摆件和装饰品,甚至没有照片,却有一张非常大的工作台、一整面墙的书架、还有一些书随意地摞在工作台边。
环顾一圈,洛克眼前就好像会闪过兰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甚至他年少时的样子,他会盘腿坐在地上看书,会专注地伏在工作台上研究什么东西,会蜷在床上犯懒,也会站在窗边发呆。
兰的房间是在山体里,也是凿穿了山地,在断崖上开了大口,成了房间的落地窗,站在窗边脚下就是海浪层叠、拍在岩壁,有节律的波涛声好像能将所有纷繁复杂都卷走,再抬眼平视,是碧海蓝天,干净得像孩童的梦境。
兰抱着以撒,就站在洛克身边,跟他一起看海景,稍稍歪了头靠在他手臂上,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刻是如此美好,美好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愿意这么待着。
“以撒我来抱吧?”洛克轻声问了兰一句,兰抱了以撒一路肯定累了。
“嘘,安静待着。”兰有点恼洛克打破让他心安的宁静,不过很快潮声就让他平复下来。他很多年没回家了,以前不觉得想家,这次带着洛克回来原本还不太情愿,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这一趟值得。
洛克伸出手臂轻轻拦在兰的腰际,既然兰不想他抱以撒,那他就抱抱自己的omega吧。
洛克突然冒出来了个念头——置业。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词,突然蹦了出来。家这个概念离他太过遥远,甚至他睡在荒郊野外、废墟战地、飞船孤星的日子都比他睡在一个房子里的日子多得多的。可现在,他很想去买个房子,面朝大海的,按照这间房的风格来装修,然后把他的家人装进去。他可以抱着以撒跟兰一起看海上日落月升,在兰忙工作的时候他会哄以撒睡觉,兰带着以撒读书的时候他就看着他们发呆……
“哈……”洛克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
兰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洛克:“以撒睡着了,你小声点。”
洛克看着兰,情不自禁地笑,情不自禁地在兰的脸颊上猛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