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刘家村四日后,季通驾着马车准备往一条小路上走。毕竟少爷说了,这边上的东番林场不是善地,快快离开为妙。
但就在他们准备踏上一条前往郡外的小道时候,一个兵站拦在路口,道路上还摆着拒马。
季通赶忙停车,上前去打探消息。
“几位兵爷。怎地把路拦上了?”
一个披甲的小尉凑上前,“京中有令,大阵维护需封禁周遭,一切闲杂人等皆要原地停留。待京都国神观道士测算完了天地气象,才准许人员流通。”
季通递上去一张通票,“兵爷。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本就是外来行商。应是对鹿朝天地气象没什么影响才是。”
小尉笑眯眯地接过通票,搭眼一瞅。呦呵,二十文。还是罗朝的通票。他笑颜解释道,“修整大阵,需要在外围先建立十方台,将内部灵韵封禁。这与是否是鹿朝人无关。只要人走过,就要扰动灵韵,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切人员都不要外出。防止带走了其中气运。你们即便是域外来人。谁又能知晓这里有没有气运降临,让你们吉运加身呢?”
这小尉说话听着就让人舒坦,季通点头,“兵爷说的好。但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去哪儿等呢?又要等多久?”
“哎哟。这可就说不准。不过京都工部匠人亲自来修十方台,想来用不得多久,也就是三五日的功夫。测算也需用上一日。具体要多久放行,我们皆是要听上峰命令。这位壮士你还是别多问,就算问明白了,我也放你过去不得。好好退去。只要不离开金日郡,哪儿你们都能去得。”
“明白了。”
季通回到马车上,把事情解释给了杨暮客听。
杨暮客又钻进马车里,解释给小楼听。
小楼啪地丢过来一本书,“我又不聋。停上几日就找个地方安营。这点儿主意你都拿不得吗?”
杨暮客憨笑着出了马车,“找个宽敞地方扎营,咱们也好好休整几天。”
他们找到了一个荒地,春日这荒地半黄半绿,季通先下去用陌刀砍出来一大片空地,杨暮客掐了一个御火诀烧了干净。
继而便是安营扎寨。
蔡鹮取出屏风,搭好了洗浴池。杨暮客又受累,掐诀引无根水。
季通洗澡就没那么多顾忌,找到了河边。春天上游化冻,水流湍急。他在河边挖了一个大坑,水从土里渗进来。再拿几套旧衣服糊在坑洞的墙壁上。进里头泡了一个凉水澡。
夜晚降临,玉香生火造饭。
一人乘一马远远赶来。
玉香抬头看了看那来人方向,继续忙手里的活儿。
而这一人一马后面,还跟着刘醒。
刘醒本以为他是第一个找到贾家商会一行人的捕快。但怎料想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一个二愣子就这么骑马一直向东赶在他前头。
空气中那季通的味道越来越浓,他晓得前头那人这么直冲过去,定然要比他先发现目标。如此反而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往前赶。第一个面见这些奇异之人的捕快,若说不清楚,定然吃力不讨好。不若等那一伙儿人撒完气,他再过去解释。即便是头功之人说明白了,这不是还有次功呢么。只要随着贾家商会之人回到了里口县,县太尉定然有赏。
晚饭前,季通把扎甲都拿出来打了一遍蜡,而后又开始磨刀。这一柄陌刀可是很久都不见血了,着实可惜。如今季通身上的杀性淡了许多。忆往昔,感慨万分。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巧缘正在外头溜达,只是瞥了捕快座下坐骑一眼。那马儿瞬间受惊,四蹄锄地拼命停下,摔了几个翻滚,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而那鞍座上的捕快则被甩了出去,一个翻滚勉强起身。摔得浑身是伤。
他正巧摔到了磨刀的季通面前。
季通咧嘴憨笑,“这位官爷来此地作甚?”
捕快吓得赶忙抽刀,“你是何人?”
“某家贾家商会护卫,季通是也。”
捕快持刀小心翼翼地与季通拉开距离,“鄙人是里口县衙马快,领命前来传唤贾家商会行商。请你放下手中兵器。”
季通听了一愣。他身为捕快,曾经在一国京都衙门值班,里面的事情可谓是门儿清。来传唤贾家商会行商?
贾家商会如今的行商理事只有他们这一伙儿人,其余都是东家安排在各处的代办。这其中意味太过明显了,这捕快是为了钱而来。捕快身后的人为了钱而来。从那齐氏齐威公一伙人的行径来看,鹿朝权贵贪欲可一点儿都不比罗朝的权贵少。
季通放下刀柄,拿着一块布擦擦手起身揖礼,“官爷既是来传唤我等,可有传唤文书。因何传唤东家?”
捕快见季通放下武器起身,暗暗松了口气,“你们从罗朝入境鹿朝,一路行踪隐匿。京都来了钦差大人,专职督造修整大阵,东番林场乃是我鹿朝机密地界。尔等必须与钦差大臣解释清楚来意。”
季通听了点头。这理由也算说的过去。
“官爷请在此地稍候,我去与东家汇报。”
“好。”
季通屁颠屁颠来至了马车边上。
杨暮客刚好被抓去车厢里练字儿,听见季通的声音面上一喜。被人强按头喝水当真不爽。季通来得好啊。
“东家。外头来了一个捕快。说是传唤我等去里口县县衙报道,交代行程。”而后季通把那捕快的话重复一遍。
小楼听了后微微一笑,“晚上赶路总归不好。咱们也没给那捕快歇息的地场,让他先回去。不过是往回赶一段路罢了。反正留在此地也没事儿可做。”
“小的明白了。”
季通回捕快那边说了东家的答复,让捕快先回去。
只见那捕快跑到跪地不起的官马驼具里取出一个睡袋,“鄙人就在这里歇息,壮士回去吧。明日我们一同启程。”
“好。”
捕快驼具之中露营工具齐全。先是用火石点火,烧热了地面将篝火挪开,而后把睡袋铺上去。
夜里吹起了凉风。
杨暮客从马车里出来打坐。灵韵从空中降下,引灵炁入体,运转十二周天。
他们一行人,气运早已浑然如一。寻常的恶灵野鬼是不敢靠前的。即便有些鬼怪尾随,也只是好奇相望。鬼怪眼中这一伙人很危险。
但当一个外人到来之后,尤其是在野外。某种平衡被打破了。原本野鬼眼中,那一伙人的地盘像是一个燃烧着的大火球。炽热灼人。
当火球把一个鲜活的生命点亮。那鲜活的人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东番林场周围没有阴司,每一年枉死在森林之中的乡野之人不计其数。一个老太太附身在一只山猫身上。她可是许久没吃过人了。刘家村那边有一个巨大的桃木门楼。野鬼可不敢近前,桃木上画了符篆之后会搅乱鬼怪体内的阴气。虽然谈不上触之即死,但离得近了些便要难受很久,还要消耗阴寿。
鬼猫轻悄悄地来至捕快身旁。
捕快怀中的獬豸腰牌瞬间滚烫,将他惊醒。
远处马车篝火亮着昏黄的光,捕快左右查看,却并未发现异常。林子很安静,只有些许风声。抬头看天,不见星光。边上就是贾家商会一行人,捕快也知晓那一伙儿人可是会道术的,怎地也不可能让妖邪近前。
但捕快料错了。
阴风吹过,他的脸被挠出了三道口子。
捕快捂脸,“谁人作怪?贾家商会,你们莫要欺人太甚。鄙人不过就是来传信的衙役,尔等若是不满,亲自与县太尉去理论,难为鄙人算什么本事?”
叮地一声,杨暮客使出宝剑将那猫爪拦下。
“贫道就在那边,你还敢来吃人。也忒不把贫道放在心上了。”
老太太嘿嘿笑道,“他与您又不是一伙儿的。这人身上恶业累累,吃了他也是一桩喜事儿。您何故多管闲事呢?”
捕快咽了口唾沫,抽出刀靠在一棵大树下面。眼珠在眼眶中左右查看,不敢错漏一丝一毫。
而刘醒牵着马来至了篝火不远处。看见一个小道士持剑拦住了一个猫脸老太太。那个先他一步的捕快则不明所以地左右环顾。
捕快脸上的伤口散发血腥味。
许多野鬼和妖精都闻味儿而来。
这时刘醒看到另外一个倒骑驴的道士从不远处提着灯走来。那道士不照前路,照身后的路。端得奇怪。
杨暮客也瞧见了倒骑驴的道士。
那道士开口说道,“紫明道长莫要施展术法。您动用自悟的法诀,声响太大,遗患颇多。由贫道来处置好些。”
只见那道士倒骑驴拿出一柄玉尺,往玉尺上吹了一口气,一条通往阴间的路显露出来。那条阴间路对这些孤魂野鬼有莫大的吸引力。所有被血肉吸引而来的野鬼尽数走进阴间。
杨暮客对那猫脸儿老太太说,“您里头请吧,有人帮你指路,错过了此回,不知要等多久。”
老太太化成山猫一跳,消失不见。
而靠在树干上的捕快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着身体越来越冷。倒地不起。
杨暮客上前查看了下,只是阴气入体,并无性命之危。便不予理会。
“敢问是何方道友?”
“太一门,正耀。”
“福生无量天尊,紫明这厢有礼。”
“福生无量,正耀参见紫明道友。”
倒骑驴的道士,来到了杨暮客身前,依旧是背对杨暮客。他提灯照了照后面的路。咂咂嘴,“诶呀,选这条路,竟然会遇见紫明道友,当真是福缘深厚。我是云游,你是归山。我们虽同路,但不同行。缘分戛然而止,各走一方吧。”
“道友也是往南去么?”
“我是往东去。”
杨暮客噗嗤一笑,“那道友何谈同路?”
“太一观星,一缕时光,世间无二。怎么不是同路。”
杨暮客眼眸低垂,想了下才开口,“我当下只是执两用中,未择其一端,道友言说同路还太早了。”
正耀哈哈一笑,“紫明好说法。不过既然你寻那一道光,我也寻那一道光。不过是先后之分,不过是迟早之分。不早,不晚。”
杨暮客干脆答他,“不懂!”
“不懂也罢。我是下凡寻筑基。你是入凡成人身。一前一后。不若比比看谁先筑基?”
“不比!”
正耀愕然,背对着杨暮客依旧不肯回头,“你肯与诸位高人论道,为何不与同辈约定呢?”
杨暮客拱手,“我知他们何处,不知你的路途。不可论道……”
正耀也琢磨了下,“有理。不比便不比。有缘再见。”
只见那驴驮着道士走进黑暗之中,几个光点闪现,消失不见。
啧。不是说一概不准出去么?怎地这个道士随意来去,自己却要守着人道规矩。杨暮客瞧见了另外一个捕快,这人眼熟,是在刘家村见过的。
刘醒赶忙上前,“小人拜见大可道长。”
“迷魂咒于你无用,你我也算有缘。”
刘醒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说道,“小人与那个捕快目的一样。是请大可道长回去做客的。”
“骗我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刘醒面色尴尬。
杨暮客替他掐算了下,“你这人是宿慧受了灵韵。最后一缕灵性,最终泯于众,可惜啊。”
刘醒更不解了。尴尬赔笑一声,“道长说的深奥,小的听不懂。”
杨暮客也没打招呼,漫步回去。
第二日一早,两个捕快一个醒了,一个未醒。
刘醒把那个捕快放进睡袋之中,让其好好安睡。
马车准备妥当,刘醒上前引路。杨暮客丢出一张保安符落在那个捕快身上,让刘醒把捕快拖到阳光底下。晒晒太阳,这捕快也醒得快些。不至于被山林野兽当死人给吃了。
马车走得飞快,刘醒骑马勉力跟住。赶路久了,刘醒屁股生疼。
因为转到官道之上,走得比来时路快些,傍晚便抵达了里口县。
县中太尉亲自来迎。
晚上太尉大摆宴席,来者有县中县令,有福润商行的掌柜。在座诸位相互介绍,酒宴之上欢声笑语。
“不知郡主殿下可愿意在我鹿朝置办一份产业?”
小楼并未答复,左顾而言他。
包神威面容和煦,继续介绍福润商行的产业,时不时请小楼指点几句。
小楼只是祝福福润商行兴隆,说了几句吉祥话。
夜里包神威把包守一叫了过去。
“守一。这贾家商会似乎不明自身处境,你说该如何是好?”
包守一眼神朝下,伸手比作刀,剌开空气。
包神威撇嘴,“守一,与我你也要藏拙么?”
包守一沉默许久,“我那有一份阴阳合同。只需让贾小楼签名落款,便能把合同替换成公文。”
“偷?”包神威咂咂嘴,“此计可成?”
“只看叔父的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