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传靖还是去探望了周醉琴。
自从到了将军府之后，周醉琴就不再是那个日日守着规矩的丞相府嫡长女，在将军府的日子，她活得恣意快活，随心所欲。
所以看到周醉琴在将军府后院里和侍女们嬉戏的时候，周传靖再一次通过她，看到了银蕊。
第一面看到银蕊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天真烂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像个小精灵一样，一下子钻进了他的心里。
但是如今眼前的，不是银蕊，是周醉琴。
他微微叹了口气。
物是人非了。
“琴儿。”
看到周传靖，周醉琴的神色马上就收敛了起来，见有外客来，周围的侍女们也赶紧停止了嬉笑打闹。
周醉琴赶紧抚了一下衣裙，来到周传靖的面前，款款拜下。
“见过父亲。”
“嗯，我来看看你。”
“好，谢谢父亲的关心。父亲有什么吩咐？”
周醉琴见到他，立刻又变成了以前那一副很是乖巧听话的模样，像是很久以前他见过的那些受过极好教养的高门贵女，规矩森严，步步生莲，一颦一笑皆是有分寸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
他喜欢银蕊，是不是也是因为，银蕊其实是个自由的灵魂？
人死后变成了鬼，很少有鬼还能像银蕊一样那般洒脱，鬼都是满面愁容的，不时悲戚，或哀嚎，只有银蕊没有成天苦着脸。
似乎死亡对于她来说，倒像是什么开心的事情，用不着哭的。
刚才自由快乐的周醉琴，跟当初还没被他求娶的银蕊，真的一模一样。
可是看到自己，周醉琴就没了那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所以当初的自己对于银蕊来说，是不是其实也是一种束缚？
她其实并不开心，也并不是真的那么爱自己的吧。
“没什么吩咐，只是有些惦记着你。你在将军府过得可好？”
“女儿过得很好，谢谢父亲的关心。”
“嗯，日后在将军府，务必要替春桃将军分忧，伺候好将军，切莫坏了将军府里的规矩。有什么困难就回家和父亲说，千万不要自己撑着。”
“是，女儿知道了。”
看着那和银蕊极其相似的脸，周传靖没敢再多看，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银蕊的思念愈发沉重，如影随形，每每思绪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想起银蕊来。
如果他还是人，还会做梦，银蕊会不会夜夜都到他的梦里来？
是啊，她已经走了。
“那父亲就先走了，得空再来探望你。”
“好，那琴儿就不送了。”
周传靖这次倒是利落地转过身去，将军府里满府的桃花都被春桃摇落了，然而那光秃秃的树枝上却已萌生出许多小巧的桃花花苞，可能用不了许久，将军府里将又会开满了柔媚的桃花。
花还会开，但她不会再回来的。
...
春桃简单妆扮了一下自己，因着河钰递来了消息，她又来到了人间。
其实她不太喜欢人间，人间太纷杂了，连空气都是有些浑浊的，幸好她是鬼了，不用再呼吸了，不然可能要难受得很。
陶小娘是她的生母，第一世的生母。
其实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春桃早都记不得陶小娘长什么样子了，到底是个投胎转世都几十次的人，事情也都过去那么久了，春桃也没再放在心上惦记过。
只是河钰特意递了个信来，说是陶小娘居然在转世这么多回之后，居然还能想起她来，这属实是有些吓人了。
送走了周传靖，春桃思忖了一下，觉得她还是亲自来看一看的好，别惹出什么事端来。
陶小娘这一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她已经很老了，满头的白发以及布满脸的皱纹告诉春桃，陶小娘这一世，应该是有七八十岁了吧。
这么苍老的面容，让春桃甚至都有些认不出她来，一度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寻错了人。
她真的不记得陶小娘长什么样子了。
只是记忆中，她的生母陶小娘，是一个容色绝美，可以说得上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进入权臣父亲的府里后，是当时极为受宠的妾室小娘。
如果不是烟花女子的出身，陶小娘做个贵妾，绝对不是什么问题。
陶小娘的受宠甚至都传到了府外，满都城的勋贵人家都知道，陶小娘狐媚男人的功夫一绝，能将朝堂上凶神恶煞的权臣拿捏得死死的。
但陶小娘是怎么死的，春桃也不知道，毕竟春桃死在了陶小娘之前，做了鬼之后，她也不想再追究那些前尘往事。
反正吃苦也吃了这么多世，难不成她要每一世都去牢牢记住吗？
算了吧。
如今细细想一想，自己的第一世，确实真的挺苦的，而且全都拜那位权臣父亲，以及这个生母陶小娘所致。
也不知道自己第一世的时候，判官是怎么给她挑的人生剧本，以至于她十世凄苦，永远无法摆脱炼狱一般的人间生活。
此刻是深夜，春桃穿上了平日里从来不穿的月白色素锦裙子，她觉得如果穿纯白色来见陶小娘，可能会直接将陶小娘吓得送去投胎。
“小娘，我是春桃。”
春桃也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装神弄鬼，她本来就是鬼，所以她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场景，就已经很诡异了。
陶小娘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陆陆续续想起了那一世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在烟花柳巷里伺候男人的日子，想起了自己为了出人头地，不顾一切成为了名震京城的头牌花魁，更想起自己被一位高官赎了身，被纳进府里做小妾的人生。
当然，还有自己的孩子，春桃。
她当初是怎么一步步将春桃推上绝境，如今竟都想起来了。
可陶小娘这一世，已经是受过教育的文明女性，这些事情是她无法接受的。
一开始她以为这些都是噩梦而已，但是这些噩梦挥之不去、无法忘记，甚至渐渐成为了陶小娘自己脑海里的记忆。
她觉得十分痛苦，那样压抑又苦痛的人生片段，好像在逐渐取代着她这一生的记忆，让她无法安寝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