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和煦,上空一碧如洗,桃竹村的农家小院里,司瑶见傅青离坐在桃树下正手持干枯的蒲草和秸秆掺着灰旧布条编结成一段段的绳,遂好奇走上前问道:“编这绳做什么?”
“做草履,再托人拿到城里卖。”傅青离冲司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阳光洒在他那张清风霁月般的脸上,如光同尘,却尘而不染。
“一双草履能卖多少钱?”司瑶也坐到傅青离的身旁,拿起他编好的草绳继续问道。
“若在春夏之季能卖个六七文,但冬日雨雪天就不好卖了,得少个两三文来卖才行。”傅青离一边回着司瑶的话,手上也没耽误,依旧熟练地编着草绳。
“若冬日不好卖,又该如何维持生计?”看着傅青离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在枯草与旧布间飞舞,司瑶心中不禁为之惋惜,若不是眼疾,他这双手便能用来提笔写文章。
“良姨还会到山上采些草药去卖,加上秋季攒的粮食倒也能熬过寒冬。”傅青离说着,手中的活停顿下来,轻叹一声后又随即苦笑道:“从前我眼睛好的时候还能在城里摆摊卖卖字画赚些钱,本想着待我努力考到功名就能让良姨享享清福,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患了眼疾,如今什么都看不见倒又成了良姨的拖累,连双像样的草履都做不来,只能替良姨编编这草绳…..”
不等傅青离说完,司瑶突然抓住他的右手搭起了脉。
傅青离起初一惊,反应过来后也知是司瑶大夫在给自己诊脉,遂未敢吭声,只是安静又紧张地等待结果。
“我还得看看你的眼睛,这外头日光太强恐伤你的眼,到屋内去吧。”傅青离的脉弦又数,但想要确诊无误,望闻问切自然都少不了,遂司瑶又认真说道。
病人在眼前却不医,司瑶这几日已是心有不忍,遂见红华外出她便打算试着治治傅青离的眼疾。
“青离,听大夫的话,快让司瑶姑娘瞧瞧你的眼睛。”正当傅青离犹豫之际,良姨突然也来到二人跟前,先冲司瑶慈蔼地笑了笑,后又蹙起眉头向傅青离劝道。
良姨虽耳背,可这两日见到曾思与红华脸上浮现出的喜色,也猜到定是这司瑶姑娘的医术了得,将里屋躺着的姑娘给治好转了不少。她便也早在心里盘算着日后也求一求这位大夫替自家的孩子医治眼疾,可喜的是她尚未开口,司瑶姑娘便主动施医,令她感激万分,不禁心道:这才是救死扶伤的好大夫。
听到良姨如此说,傅青离便没再顾虑,拿起手边的竹杖乖顺起身,任由司瑶将自己扶进光线较暗的屋内。
“你这双眼还是红肿得厉害。”司瑶将傅青离脸上的布条解下,看着他那双红肿得如同火烫般吓人的眼睛不禁蹙起了眉头。
“嗯,自发病以来就未消过。”傅青离点了点头,嘴角再次微微上扬,温煦叹道。
“你春季是否会时冷时热?而冬季却又怕冷的很,每日夜间又常伴有身热不扬,头身困重,咽干口苦外加肋胁痛?”方才在外头,司瑶已将病人的面色五官及手爪察看了一番,虽通过望切闻已有了确诊,但向来谨慎小心的她还是得细细询问过症状后再做定论。
“司瑶大夫好厉害,这些确实都有,尤其是今年更加严重了,非但子时到丑时间热得难以入眠,有时连午时过后也会身热烦渴。”傅青离面露欣喜,点了点头应道。
“起初你的双目赤红肿痛许是肝经有风湿热而致,只需疏风祛湿热便可,然不幸遇到庸医,他只见热却忽视了风与湿,遂大量寒药既伤了脾损了阳,使你致脾虚又阳虚。而脾虚则加重了体内的湿气,你本身未除的湿便让肝气更加郁结不通,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眼目的明亮是依赖于肝血的濡养和肝气的疏泄,若二者被阻极大可能就会造成失明。”
“听司瑶大夫一席话,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常言道久病成医,可枉我傅青离眼疾三年却对医理仍旧半知不解,实在是愚钝啊。”听完司瑶将自己的眼疾解释得清楚明了,傅青离对她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转而自惭形秽,连连摇头叹道。
“倒也不必如此轻视自己,你双目失明,加之身边又无良医引导,如何学医?”司瑶见傅青离妄自菲薄,急忙出声宽慰道。
“司瑶大夫年纪轻轻不仅菩萨心肠还有如此了得的医术,实乃这世间百姓之福。”司瑶的话也令傅青离释然一笑,随即又忍不住对司瑶夸赞道。
“原以为你是谦谦君子,想不到也是个马屁精。”司瑶却无奈地摇头,淡声道。
见自己的一番诚心夸赞却遭到对方的数落,傅青离实在觉得自己冤,但也没再多话,只是依旧温柔笑起。
“我先给你放些淤血,明日辰时后再开始施针。”沉默片刻,司瑶已回房将自己的针包拿了过来,说话间也取出了一枚银针,在傅青离的双目附近的穴位攒竹与丝竹空以及两边的太阳穴和耳尖处各自轻轻刺破放血。
随着淤积在双眼处的热血排出,傅青离当即便觉得双目处的刺痛缓解了许多,一股久违的清凉也随即涌入眼中。
坐在院中的良姨正手编草履,心思却都在屋内,也不知司瑶姑娘能不能治好青离的眼疾。
“良姨,我回来了。”赶集回来的曾思背着一筐的菜走进农院,冲老妇笑道。
“又让曾公子破费买了这么多菜。”良姨见到曾思急忙也笑着起身迎上前。
“良姨就别客气…..我们几人住….住在这里已给你们增添了不少麻烦。”曾思将背上的一筐菜匆匆放入厨房,转身冲门外的老妇腼腆笑了起来。
“不麻烦,您这每日又是买粮买菜还帮着干农活,哪里添麻烦了?”良姨耳背虽未听全曾思的话,但麻烦二字她恰巧听到,遂急忙摆手道。
曾思笑而不语,又转身向北屋而去。
“儇玉,今日外头天色甚好,我带你去溪边坐坐,晒晒太阳。”曾思走进儇玉房中,冲正在床榻上闭目打坐的儇玉笑道。
“不去。”儇玉未睁开眼,依旧冷脸道。
“走吧,司瑶姑娘可嘱咐过,你不能老待在屋子里。”曾思却不顾儇玉的拒绝,已弯腰将她横抱入怀中,向屋外而去。
拿大夫来压她,儇玉自然无话可说,只得任由他将自己带到农院前的溪岸边。
暖冬照耀在身,脚下又是潺潺流水声,儇玉又一次缓缓闭上眼,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如此惬意地享受过时光与自然中的那份宁静。
“多谢你,曾思。”随后,儇玉突然睁开眼,向一旁仍旧看着自己的曾思,诚心谢道。
“你总与我那般生分。”可这声谢却让曾思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垂下头苦笑道。
儇玉不想做过多的解释,轻叹一声后又重新闭上了双眼,任由阳光沐浴。
如今的她心思复杂,曾思在影门时的生死与共到如今仍对自己不离不弃,早已触动到儇玉的内心深处。可她的身体被化功丹伤的不轻,往后能恢复成什么样未有定数,她害怕,害怕会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