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接到朝廷诏书,吃了一惊,仰天大哭。
徐妙云忙问:\"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老大死了!老大死了!我要回南京!我要回南京!\"
从前和朱樉、朱棡在在凤阳时,朱棣只有六岁,无人照料他们。朱标也只有十岁,却己经是个小大人了。
朱棣脚板被树桩刺穿了,溃烂流脓,是朱标帮他涂药、洗脚;
朱头上长了虱子,也是朱标帮他洗头发。
往事历历在目,却天人永隔了。
朱棣浑身槁素,当夜就要出发。
徐妙云劝道:\"好歹等到天亮吧。\"
朱棣枯坐一夜,天色微明,骑上马,风驰电掣走了。
朱高炽护送着徐妙云,在后面慢行。
朱棣归心似箭,在徐州碰到了朱橚。
朱橚见到朱棣,滚鞍下马,抱住朱棣痛哭流涕。
数日后,他们抵达京城。
南京城里家家门口挂着白布。
朱棣、朱橚直奔奉安殿,只见梓宫赫然在目。
\"大哥,我来迟了!不能见你最后一面!\"
兄弟俩跪倒在地,哀泣不止,闻者无不落泪。
朱允熥扶起朱棣、朱橚,哑着嗓子道:
\"四叔、五叔一路辛苦了,先歇息片刻吧。\"
朱椿领着朱棣、朱橚到了后殿,太监摆上几样素菜,两碗米饭。
朱橚吃了两筷子菜,就仰面而泣。
朱棣埋头着,死命扒饭,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还不肯停。
正默然无语时,前殿又传来了朱桢的哭喊声。
朱棣本来竭力忍住不哭的,也大哭起来。
朱棣一哭,朱橚、朱椿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之间,前殿、后殿哭声一片。
第二天,朱植、朱模、朱桂、朱楩、朱楹、朱尚炳、朱济熺,也都来了。
第四天,朱高炽也来了。
第六天,连朱高煦、朱高燧、朱济熿、朱有爋也回来了。
一直到第九天,朱权才得以回到南京。
七月的南京正是一年中最闷热的时候,奉安殿中的空气却冷得出奇。
朱标生前对弟弟和侄子们特别宽容,现在朱标死了,他们自然会担心起自己的处境。
朱高炽、朱高燧、朱济禧、朱济熿、朱尚炳、朱有爋,日夜陪着朱允熥守灵。
朱椿受命主持朱标葬礼,延请天下名僧做法陆道场。
奉安殿外搭起了丧棚,木鱼声,念咒声,颂经声昼夜不停。
礼部官员经过半个月的商讨,于八月初五白
为朱标的谥号:
体天弘道、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
庙号太宗。
朱允熥册封生母常氏为孝仁皇太后。
八月十九日,朱标正式发殡。
朱允熥扶梓宫至午门,嚎啕大哭,几乎晕厥,文武官员恳请朱允熥留步。
然后由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护送到孝陵。
哀乐声中,朱标梓宫在十万军民护送下,缓缓抬到钟山脚下。
本来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变得阴沉下来。
八月二十三日,是正式安葬的日子。
白信蹈主持安葬仪式。
九发炮响之后,朱标的梓宫被安葬在孝陵东侧的泰陵。
朱标终于走完他的一生,归于尘土。
四岁的朱文坤怀抱着朱标的神主牌位,返回皇宫。
接连一个月的劳累、悲伤,朱允熥终于病倒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朱椿着了慌,命太医善加调治。
病榻之上的朱允熥,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伤口。
他总是昏睡着,梦中又回到了洪武二十五年的夏天
彼时,朱标还是太子。
而他,还是一个顽劣异常的皇孙,因为背不出文章,而被朱标责骂。
朱允炆则站在朱标身后挤眉弄眼,吕氏则一脸幸灾乐祸………
这个梦己经做过无数遍了,却总是如此的清晰,真切!
虽然被朱标责骂着,朱允熥却没有一丝愤懑和怨恨,反而生出阵阵窃喜——
谁说我爹死了啊,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甚至清楚地听见自己背文章的声音:
\"秦孝公据崤涵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
朱标阴沉的脸慢慢变得和煦,眼角浮出笑意,甚至伸过手来抚摸他的脸颊……
朱允熥猛然想起,朱标己经死了,是他亲手葬入泰陵的。
他惊问道:\"爹,你怎么活了?\"
伸过手去抓朱标,却见朱标的脸又阴沉下去,咬牙切齿责问道:\"你这么不成器,对得起你娘吗?你娘就是被你害死的!逆子!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多少!\"
朱允熥极力想辩解,喉咙却像被卡住了,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是死死的拽住朱标的手,生怕一松开就让他走掉了。
\"熥儿!熥儿!熥儿!\"
这是谁在叫啊?这么亲热!这么急切!
他的眼前浮现出常氏的影子,他的嗓子突然通畅了,大叫一声:\"娘!\"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却是徐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从梦中惊醒,脸上还挂着泪水。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在寝宫之中。
床边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有朱棣、朱橚、朱桢、朱椿、朱桂、朱橞、朱权、朱楩,还有高炽、高煦等几个。
蓝灵儿怀抱着儿子,大叫道:\"殿下,你总算是醒了!\"
朱允熥不解地问:\"我怎么啦?\"
徐妙云抚摸着他的脸,泪水涟涟,\"我的儿,你还问怎么啦?你知不知道,你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啊?不就是做了一场梦吗?怎么会昏死七天?
蓝灵儿小声哭泣着,\"四婶说的对,你就是昏死了七天!\"
朱允熥挣扎着坐了起来,感觉头痛欲裂。
他看着众人,心中一阵感慨,他宁愿在那个梦里,不要醒来。
可是他又意识到,人不能一辈子沉浸在悲痛中,还有很多责任要承担,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谢天谢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人人喜形于色,发出一阵阵唏嘘。
朱允熥正欲下床,却被徐妙云一把摁住。
\"我的儿,你正虚着,可不许乱动,你要什么,只管说!\"
朱允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四婶,我饿!\"
御膳房赶紧送来一碗稀粥。
所有的思念和悲伤都不会没来由地消失,它只是被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何时何地,何种机缘之下,又会悄然萌芽,疯狂生长。
一个人即使死了,如果一直有人记着他,那他便不是真的死了。
朱允熥将碗捧在手中,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滴滴答答掉入稀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