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铲煤投入燃烧中的炉膛,火焰跳跃,热烈烘烤炉腔。
热水翻滚,高压蒸汽涌入引擎,驱动活塞飞速旋转。
活塞通过连杆驱动车轮疯狂旋转起来。
“砰——”
听到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李爱国有些放心,那是右侧轮对回归铁轨的声响。
此时,他的背上满是冷汗,脚步一虚,跌坐在座位上。
在这一世还有无数未竟之志。
抹除屈辱的历史、找寻美满的伴侣孕育子孙,组建一支热爱足球的队伍。
还有天津那些饥饿的说书人期待着生活的改善。
以及,帮助王大奎娶回那位会适时归家的女子。
不经意间,生活多出了很多牵绊。
曹文直他们虽然没有听清楚刚才的声音,但车厢稳定的一刻,他们的感官敏锐感受到这一转折。
郑师傅一下瘫坐在地上,抹去额头汗水:“我还以为这次真的要去见我妈了。”
“小伙子,你成功了!”
曹文直走来,抓住还在钢制椅上的李爱国,和刘清泉合力将他托举起。
“师傅小心头,可别碰着脑袋。”
对于这位师傅的古怪性格,李爱国也只好服膺。
庆祝的方式有很多种,比方喝两瓶啤酒,吃两斤卤菜,再来一条烤羊肉腿。
非得搂抱别人才能表示祝贺吗?
幸存后的狂喜无法用语言形容,李爱国捂住脑袋,笑声畅快无比。
眼睛瞥向司机舱,他略微愣了一下。
只见老猫不知何时已返回电台前,全神贯注地摆弄电台旋钮。
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恐惧或兴奋,似乎刚刚发生的危机根本不曾存在过。
“师傅,咱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任务还没结束!”
“嗯嗯嗯。”
曹文直恍然大悟,立即吩咐刘清泉和郑师傅回归工作岗位。
“刚才真是太惊险了,你歇会儿,我替换你一会儿。”
见到曹文直主动请缨替换,李爱国没有推辞。
他晃晃悠悠走到老猫身旁坐下,斜靠在车上,喘着大气。
老猫从电台注视中收回目光,深盯他一眼:“你挺行的。”
这种表现怎么个‘不错’法?
李爱国坐正,从衣兜中抽出一支烟递给对方。
“别抽这个,尝尝这个。”
老猫摆摆手,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包。
他取出一支,又递给李爱国。
李爱国看着这支烟,愣住了。
因为它比普通香烟宽硕得多,呈现金橙色,显然是个大家伙。
哦,原来是根雪茄。
这个时代,国内居然有雪茄?!
了解内情的同学,能告诉我答案吗?
见李爱国略显犹豫,老猫笑着给出答案:
“什邡烟厂研发了三十五种配方,试验通过后送往北京,这是十三号样品。”
好吧,是历史里的那一款了。
李爱国点头接过,划燃火柴点燃。
嘶……呼……
浓厚的烟草香味弥漫,带着原始风味。
先感受到轻滑的烟雾,随之烤烟味和木香气浮现,隐隐还有清甜花香和柑橘调性。
老实说,味道确实不错,
就是粗了些,抽起来有点撑嘴难受。
目睹李爱国犹如抽风机一般猛吸,双鼻喷云吐雾,老猫苦笑着摇摇头:
这小司机灵巧过人,就是性子有点奇奇怪怪。
一般人得到这种意义非凡的雪茄,通常会选择好好保存,并不会真的享用。
他却如烟鬼上瘾,转眼就消耗殆尽。
不过,真正有能力的人嘛,或许多少有点异于常人。
老猫自认懂得这种人的心态,正要将白包收起时,
不料李爱国悄悄拿起剩下的一根雪茄,迅速溜走。
“救命之恩,就只能用一根雪茄来偿还吗?”
李爱国义正言辞,仿佛问得理直气壮。
他顺手将香烟收入衣兜中,眼神紧锁在老头儿手中的煤油打火机上。那个打火机是用铜打造,表面刻有奇特的英文字母,还镶嵌着海洋深处鲜艳的彩色贝壳,一看就颇为珍贵。
老头似乎早就察觉了他的心思。
他假意打了个呵欠,不动声色地把打火机放回了兜内。这打火机是在战线上,从日军师长的手中缴获来的ZIppo,它承载着特殊意义,绝不能随意送出。
列车司机曹文一直关注这两人,见李爱国对老头如此随便,不禁心头暗暗替李爱国捏了把冷汗。自己以前也曾执行过多次任务,深知这种人物的行事风格。
这类人士不容开玩笑,就算是擦肩而过都要避开。此时的李爱国,无疑是像在虎口拔牙。
他想站起来提醒,恰逢车厢经过一处弯道,需减缓速度。他快速拉开车厢制动阀,回头查看。
只见那二人已经谈笑甚欢起来。
“小同志,刚才是哪位师傅教你怎么驾驶火车的啊?”老头问起。
李爱国笑答:“哎呀,你可能有所不知,我父亲就是一名火车驾驶员。”
老头笑道:“可别糊弄我了,他最多算副手,技术不过关,说是平均水平都够呛。”
李爱国接口道:“或许我有特殊天分吧。信不信是另一回事,我却深信不疑。”
“那就算了,我姑且信一回。回去京城,我得好好款待你一顿,感谢救命之恩。”
“我嘴巴刁钻,肠胃又不好,只认准老莫家,别的地方去了只怕吃不了几天就得拉肚子。”他说起自己习惯的餐馆。
……
两人如同亲密的伙伴般肩并肩谈话。这一切让曹文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
(列车从京城到阿拉山口铁路总里程是4245公里,而前置型蒸汽机车理论上的最高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80公里。常规运营列车为了安全常限制在每小时60公里以下。但为赶路救援,列车的速度恒定在每小时80公里。司机遇上生理需求时,由于需要轮班工作且无法停车,他们会直接拉开了望席后方车门,在行驶中的列车上解决)
经历了千辛万苦,救援列车终于在两天后的一早进入了阿拉山口。
“正司机同志,前方人群众多,看来我们的目标就快到了。”
副司机刘清泉缩回已经被阳光晒得通红的脸,报告道。此时正值炎炎夏日,边疆之地由于海拔高,紫外线强烈。连日里刘清泉脑袋都暴露在外,仿佛快成了“烧烤”版本的小龙虾。
电台上,老猫的声音传来:“丝丝丝丝,甘薯,这边是薯泥,甘薯熟透了,能挖出了!”
李爱国不需要翻译,也能知道即将到达目的地,顿时振奋起来,轻轻地拉动刹车手柄。
列车速度渐渐减缓,缓缓停靠在铁轨上。
噗嗤——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泄气声,车门敞开。
数十名身着黄色斑驳制服、头戴宽沿斗笠的年轻同志涌了上来。
他们满面焦急,眼中的期待熠熠生辉。
“总指挥,您们终于到了!”救援队总队长张工带领队员从车尾下车,激动地奔跑过去。他在车窗前紧紧握住李爱国与曹文直的手,充满感激之情地表示:“各位铁路工作者,这一次多亏你们克服重重困难,才让我们准时赶往阿拉山口。”
“等我们顺利完成救援任务,我一定向上级申请给你们记功!”
“现在就要开始救援了,期待下次再见面吧!”
说完,他立刻着手指挥队员们卸载救援挖掘机。
李爱国稳定好列车,与曹文直他们共同检查驾驶室内部确认一切无误,随后跃下铁轨的地面。这几天的颠簸让他筋疲力尽,踩上坚实大地时感到格外踏实。
此刻正是拂晓。
晨雾弥漫,远处阿拉山犹如剑刺云霄,冲破薄雾挺立在那里。而荒芜的戈壁滩周遭,阿拉山绿意盎然,原始针叶林挺拔苍翠,随风而来的松涛声让人心神宁静。
“走吧,爱国。当地的朋友已经准备好卡车,我们可以返回首都了。”驾驶救援列车到达指定位置,司机团队的使命已完成。
因为铁轨在此终结,列车无法调头,只能暂时停留在铁路上,等候调乘局调来火车头牵引返回。
这些后续事务将由本地的机务部门负责。
李爱国及团队成员则要换乘解放牌卡车,跋涉两百多里的路程前往县城,之后搭乘火车返回京城。身后曹文直的声音响起时,李爱国丢下烟蒂,深情凝视一眼阿拉山后,快速朝卡车疾奔而去。
曹文直和刘清泉等人早已围坐于卡车内,两天两夜长途奔波令他们疲惫不堪,急需返回休整。
眼看李爱国正要爬车,又听到一阵呼喊:“李司机,麻烦等等!”
回头望去,只见张工和老猫并肩向他走近。
“李爱国同志,救援队伍即将进山进行救援,希望你也能参与。”
张工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
“我是个火车司机,还得赶回去驾驶火车。”李爱国有些犹豫。
他对救援并不专业,即使进去也可能无济于事。
张工紧接着解释道:“这是老猫同志的提议,我们也已经通知了你的机务段。”
李爱国看向老猫,而后者调皮地对他眨眼,似乎对自己的提议相当得意。
这让李爱国微微蹙眉,不甚明白老猫此举的目的。
然而,面对救援队伍的要求,他无法推脱。张工使用“通知”两字,就已经代表命令不可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