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奎驿馆,钦差姜明前一脸焦急,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在屋子里团团转。
本来以为这次到卜奎来巡查流人事务,是一件好差事。没想到,竟然会赶上这样一档子事儿。
都怪这个好大喜功,不知死活的贾珉,非要去招惹那两万草原铁骑。
卜奎驻军一百来年了,若是那温都拉草原的事情儿好处理,不早就处理了。设立府县,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几任宁古塔将军都有过这个打算,最后都是不敢轻启战端,不了了之。
宁古塔将军那是多大的实力,整个东北的兵马都在他手里掌管着,都不敢轻举妄动。你贾珉来了才几天,就凭你那个什么府兵团,就想跟两万草原铁骑斗,不是自己找死又是什么?
你自己找死不要紧,为什么还要拉上我陪葬啊?早几天挑事儿,晚几天挑事儿,你能死啊?非要等我在这里的时候挑事儿?
如今叫我如何是好?
在这里等着,就是等死。若是跑了,将来叫别人知道了,给我定个临阵脱逃,我的官儿也没了。
你个小王八蛋才十六岁,就算这次革职查办了,过个几年,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五十来岁了,才弄个刑部侍郎,我折腾得起吗?
“世翁,还是要早下决心啊。若是再犹豫,草原铁骑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王师爷比姜明前更加着急。
“这个,嗯,此时若是离开卜奎,怕是……。”
“大人,我们不是离开卜奎啊。我们也不是回帝都啊。尽管有贼人妖言惑众,说是两万草原铁骑要来进攻卜奎,但是,哪里有这样打仗的啊?即便是他要来进攻,也不会事先到处宣扬啊,那岂不是泄露了秘密?”
“我们这就不是听到草原铁骑来袭的消息才走的啊?再说了,我们也没走啊?”
不就是逃跑吗,怎么还没走?
“流人事务,牵涉甚广,不仅卜奎的事物要巡查,卜奎周边的事物,也是要巡查的?”
“周边事务?”
“卜奎周边的马庄,刘家窝棚,都是卜奎通往关内的要道,若是有流人脱逃,那里是必经之路,所以,对于那里的关卡防务,也是要巡查一番的。”
“卜奎的事务也巡查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大人也该到马庄那里巡查一番。若是时间充裕,我们可以再回到卜奎,若是行程紧张,就从那里直接回帝都复命,也无不可。”
“这几日,卜奎都司贾珉到各地办理公务,我们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不好打扰了地方官的政务。况且,大人行事,一向低调,最讨厌迎来送往那一套,到了哪里都是轻车简从的,也就不惊扰地方官员和百姓了。”
“嗯,这个……。”
“大人,快走吧,马庄和刘家窝棚的官兵,仰望圣使已久,都在等待着大人前去宣示圣上的慰藉呢。”
“嗯,如此,就前往马庄,宣示圣上恩德,走。”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姜明前一出去,就上马启程了。
出了南城门,姜明前回头看看卜奎城,也不禁有些伤感。
若不是贾珉胡作非为,哪里会召来如此祸端?这么多流人若是被放了出来,东北从此不安矣。
是回帝都还是到宁古塔呢?韩天魁会买我的账吗?他愿意接手卜奎这个烂摊子吗?若是他不愿意接手,以后还派谁来这里呢?
唉,管那么多做什么,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过皇上这一关吧。
姜明前叹息一声,拍马向马庄驰去。
马庄,距离卜奎一百二十里。那里是卜奎通往关内的第一个军台。
一百多年来,温都拉草原上的骑兵,从来没有到过那里。
所以,那里是个安全的地方。
晚上五点,卡其部落头人卡德尔、大萨满达木罗,在冯紫英的陪同下,抵达二道江渡口,拜见了卜奎都司贾珉。
双方在毡房里叙话。
“贾都司,我们来投降了。”
卡德尔说着,就要跪下。
贾珉急忙上前扶住。
“卡德尔头人何出此言?我们并未交战,哪来投降一说?如今我们还是朋友嘛。”
靠,打了好几个月,打死了我好几十号人,又是抢工匠,又是禁运的,还是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吗?
“是,我们是朋友。我们是来谈判的。”
“卡德尔头人,何来谈判一说?我们既没有做什么生意,也没有交战,我也没打败你们,不用谈判的。”
你是没打,但是,你吓唬我们了,我叫你吓怕了,行吧。
“贾都司,您说我来是做什么的?”
“你是响应朝廷的号召,为了感谢圣上这些年来的恩德,主动来缴纳贡赋的。”
“对对,我是来缴纳贡赋的。贾都司,钱我都带来了。”
“好,这就对了嘛。卡其人到底还是讲信用的,欠了朝廷的钱,知道主动缴纳。”
主动个屁,你不吓唬我,老子会交才怪呢。
“贾都司,这是贡赋的清单。银每年1000两,一共是七十年,合计七万两。”
”貂皮每年一百张,七十年七千张,每张合银2两,合计一万四千两。”
“鹿茸每年五十斤,七十年合计三千五百斤。每斤银三两,合计一万零五百两。”
“鲜人参每年二十斤,七十年一千四百斤,每斤银二十两,合计两万八千两。”
“几样加一块儿,总计合银十二万两千五百两。这是盛京信隆银号的银票。”
“嗯,卡德尔头人态度积极主动,本官也就宽宏大度一回,这些年的利息就不要了。冯幕僚长,收下吧,给卡德尔头人开个字据。”
还要利息?你想得倒美。七十年算下来,我剩下八万两银子都给你还不够呢。真要利息,我还不如跟你拼命了。
“那就谢谢贾都司了。”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做得好。否则,象麦凯门那样的,我也救不了你。行了,到卜奎去吧,等我明早打败了腊梅花,到时候回卜奎一块儿吃酒,。我给你上表,请求皇上册封你,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头人了。”
“我还可以当头人?”
“自然可以。不仅可以继续当头人,你的牲畜、草场、山林都可以保留,只是你的部众们,跟你是没有从属关系了,他们是朝廷的正式子民,以后就受官府直接管辖了。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我满意个屁。没有部众了,我还算什么头人?
“谢谢贾都司,我非常满意。”
腊梅花,你争点儿气,把这个小王八蛋打死,也好拿回我的钱。十二万两银子啊,祖祖辈辈攒下来的家底儿啊。
冯紫英把卡德尔和达木罗送到外边,派了一个士兵,领着他们去卜奎了。
回到毡房时,一脸的兴奋。
“珉长官,这一招高明啊,兵不血刃,就解决了卡其人。”
“嘿嘿,这就叫不打你,不骂你,吓死你。罗木阁那边儿怎么样?”
“那家伙装病了,不过,打发人来说了,明日他和明达到卜奎去拜访。”
“唉,这帮老狐狸,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珉长官,有一点我不明白,别的部落,我们计划都是要取消头人的,叫他们离开草原。为什么卡德尔保留了头人称号,还给他册封,让他留在草原?”
“冯兄,这就是一步长远的棋了。南温都拉草原的四大部落,不足为惧。我们目前的真正敌人,不是他们,而是被北温都拉草原上的鞑靼联盟。”
“保留卡德尔的头人称号,就是为了稳住鞑靼人,不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有剧烈反应。”
“我明白了。北温都拉草原上的鞑靼联盟,实际上跟南温都拉的四大部落也是相似的。都是欠了贡赋的。也都是没经过册封。留下卡德尔这个例子,就是叫他们还保留一点儿念想,不至于走向跟我们死磕的路子上去。”
“对,鞑靼人很强大,我们目前还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他们此时向我们进攻,我们就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了。到时候,将近一万多流人,就是个重大隐患了,或者叫他们掳去为奴,或者叫他们给放了。那个时候,你我的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谁也不愿意到卜奎来了。天寒地冻只是小事儿,旁边儿这些强大的邻居,才是心腹大患啊。”
“是啊,只要有这些强大的邻居在,卜奎就始终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些流人,就成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所以,历任的卜奎主政官员,对于草原部落,也就只能安抚为主了。”
“只是这安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家伙们,反复无常,一个不高兴,就来骚扰劫掠,以释放流人相威胁。”
“不过,到了咱们这里,他们这招儿以后就不好使了。只是我们还需要点儿时间。再等等吧,过了今年冬天,咱们就开始收拾鞑靼人了。”
“这回没有先动罗木阁,也是因为鞑靼人?”
“对,我们需要他在那里先挡一下鞑靼人。”
“如今,麦来人和卡其人的问题解决了,只要我们再解决了铁佛人,南温都拉草原的大局就定下来了。”
“是啊,解决了南温都拉草原的问题,今年总算是有些收获了。只是打腊梅花话的尺度问题,还是要好好把握的。”
“不打么,他们不服。打得太狠了,结仇太深了,今后也难以和解了,他们元气伤得太大,将来对我们也没有好处。”
“这就是带着镣铐跳舞了,否则,火器齐发,即便是他人多,也是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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