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不静。
不静的是人心,齐烨的心。
帐中,只有齐烨与旺仔二人。
桌上摆着圣旨,正儿八经的圣旨,有字,有印。
圣旨很短,没那么多花团锦簇,没那么多殷殷期盼,没那么多劳苦功劳或是赞美之言,更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叮嘱或是敲打。
不长的内容,只说了一件事,齐烨成为了抱刀司亲军大统领。
是大统领,而非统领,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成为了阿卓的义…阿卓的上官。
除了成为了大统领外,齐烨可以行使先斩后奏之权。
先斩后奏这四个字,在任何朝代,在任何文臣武将的眼中,都是忌讳,都是极力避免的事。
要知道齐烨以前在京中,在宫中,最容易落人口舌的就是先斩后奏,做好多事之前,连宫中都不知道,知情后也总是气急败坏。
可现在,齐烨有了真正的先斩后奏之权。
就是先斩后奏这四个字,胜过千万言。
先斩后奏,代表齐烨可以调兵,各地折冲府,包括上府的兵力。
调集折冲府兵力,又代表着无论齐烨做什么,宫中是无条件支持的,或许事后老六会骂,会龙颜大怒,可他依旧赋予了齐烨这样的权力,这种先斩后奏的权利。
简短的一封圣旨,不多的文字,无条件的信任。
“我从未怀疑过,当我得知天子会主动退位将九五至尊之位交给太子时,我就知道,我就从未怀疑过,陛下是我见过格局最大的人,哪怕他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我依旧坚信着,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齐烨望着圣旨,呢喃着:“我说过他小气,说过他吝啬,说过他总是无能狂怒,可我心里知道,他会理解我的,会支持我的。”
齐烨的眼光有些湿润,圣旨上的先斩后奏,没说可以调集多少折冲府兵力,没说,反而等于说了。
试想一番,以京中,哪怕以宫中的角度试想一番。
如今齐烨在南军声望无二。
老爹,镇守西关手握兵马大权。
就连南地的世家都以他唯马首是瞻。
现在,齐烨又可以随意调动折冲府将士,不止是南地的折冲府将士。
那么理论上来讲,他比兵部尚书,比任何一位武将的权力更大。
如果仅仅只是权利大也就算了,还有快捷!
绕过所有的繁文缛节,越过任何程序,甚至不需要理由与借口,他只需要圣旨旁边放着的兵符,就能调动无数折冲府将士!
再通俗易懂说的直白点,假如齐烨想造反,一个月之内,大康会分崩离析。
南地、西地,彻底脱离朝廷的掌控。
京中,会腹背受敌。
当出现这种情况后,北关定会大乱,东海紧随其后,紧接着偌大个国家轰然倒塌,大康不复存在。
合上圣旨,齐烨将其交给了旺仔。
“大家所做的一切,我们所付出,所辛苦的一切,这封圣旨就是对我们最大的肯定,将来回了京,让季渃嫣挂在书房之中。”
旺仔将圣旨收好,冷峻的面庞露出了少见的笑容。
“先将阿卓叫进来吧。”
“是。”
刘旺走了出去,小伙伴们都在外面,阿卓被领了进来。
齐烨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之色,阿卓一直都是抱刀司统领,而非大统领。
平常开玩笑归开玩笑,可真的有了名义,被人取代了原本自己应该胜任的职位,或多或少心里会不舒服。
“阿卓,是兄弟对不住你了。”齐烨叹了口气:“这事并非我所愿。”
阿卓面色煞白:“你要扣我零花钱?”
齐烨:“…”
“不是吗?”阿卓吞咽了一口口水:“那你要说何事。”
“我…”齐烨指了指圣旨:“陛下任命为为抱刀司亲军大统领,大统领,官职在你之上。”
阿卓愣了一下:“就这事?”
“是的,就这事,你如果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可以直言不讳的和我…”
阿卓没好气的打断道:“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齐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大统领也统管着抱刀司,老六…陛下早就应该任命于你了。”
齐烨惊呆了:“你不在乎?”
“为何要在乎?”
“抱刀司创立之初,你就是统领,按道理来说…”
“没错,创立之初我就是统领,可就我一个人儿啊。”
“但是你好歹是统领啊。”
“我又不发俸禄,统谁去啊。”阿卓撇了撇嘴,开始满哪找吃的。
“可现在抱刀司有近三百人了。”
“不还是你发俸禄吗。”
“这…这不是发不发俸禄的事,而是…”
阿卓双眼一亮,从书案下面找出了一壶酒,旺仔藏的。
“而是什么。”阿卓闻了闻:“我做抱刀司统领,见了贪官污吏,禀告了陛下,结果又如何,你我相交后,抱刀司见了贪官污吏,抓的抓,打的打,心中快意爽利,你当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在乎的是抓贪官污吏,还是做那徒有其名的大统领?”
齐烨沉默了,沉默了许久,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刚出道就遇到了阿卓,遇到了如此志同道合之人。
望着对着酒壶吹的那张娃娃脸,齐烨默默的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因为如今他抢了阿卓的大统领之位,而是让本应成为大统领的阿卓,在世人眼中成了一个傻子,一个明明是天子头号心腹,如今却成了他幽王府世子跟班的傻子。
干进去半壶酒,阿卓将酒壶递给旺仔:“你喝不?”
旺仔摇了摇头:“卓统领喝。”
齐烨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喝不喝。”
“你又不喜喝酒。”
“谁说的。”
“还用旁人说嘛,除了刘兄,我最了解你啦。”
齐烨哑然失笑,有口无心:“是吗。”
“怎地不是。”阿卓掰着手指头说道:“你若遇了烦心事,夜中会说梦话,会骂人,当初在京中就是如此,你要除掉马存仁和马岐山,百般阻碍,夜里骂的难听,难听到了我虽不知其意却只很是难听的地步…”
“你喜欢季府大小姐,可那时你知晓不应娶她,因此你总是与旁人聊青楼里的头牌,说花点钱爽爽就好了,何必娶个虽是绝美却总是会勾心斗角的女子…”
“你从不将你当世子看待,见了百姓,你总会痛,心痛,你还会说,你运道真好,若是生成了百姓,早就死了,你性子不好的,你是世子,你性子才好,因不怕人欺辱你,可你若是百姓,你定会受了委屈就血溅五步,因你觉着你若是百姓,活的痛苦…”
“日上三竿,是因夜里你睡不下,翻来覆去,越是遇到阻碍,你醒来的时辰越晚,因你会独自在床榻上思虑,你喜静,夜里喜静,白日里喜热闹,喜大家在一起嬉笑怒骂…”
“你不喜功劳,是因觉着功劳靠大家才得的,因此你将功劳分给大家,你又怕着,你怕功劳太多,遭人猜忌,虽然你嘴上满不在乎…”
“你的心不够狠,你抓了人,却不杀,可你又最是狠心,你怕杀了就便宜那些狗日的,因此你将他们关起来,想起来就打上几顿,暗无天日永远关着,叫他们疯,叫他们悔,叫他们一辈子都受折磨…”
说到这里,阿卓将酒壶中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你不喜喝酒,是因你有秘密,你喜看别人喝酒,别人喝了酒会说真心话,会说秘密,你不喜,是因你的秘密不能叫旁人知晓,因此我从不劝你喝酒,对吗。”
那张娃娃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还挑衅似的看了眼旺仔。
旺仔极为诧异,喝酒的事,他知道,睡觉的事,他也知道,好多事他都知道,可抓人却不杀,只是管着,他一直理解不了。
齐烨,震惊的无以复加。
他从未想过,有人竟会这般了解自己,而且如此了解自己的还是看起来没心没肺的阿卓。
“以后你就不会这般劳心劳力了。”
阿卓笑着指了指圣旨:“陛下册封你成了亲军大统领,便如昨日,昨日的我,遇到了你,有了这圣旨,今日的你,就如同昨日的我,遇到了你。”
将酒壶丢给旺仔,阿卓离开了,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不同啊。”旺仔突然低声说道:“陛下没您有钱呐。”
齐烨:“那倒是。”
旺仔又补了一句:“他还得管您要钱。”
齐烨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旺仔聊天的会心率,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