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伯爵夫人笑着点头,“是是是,听谢宁娘子的。”
“娘子可想好了,等你踏出这个门,消息可就瞒不住了。”
忠勇伯爵夫人看着比宁袁氏小不了几岁,再如何保养也敌不过岁月催人老。她闻言有几分无措的尴尬,双手交叠在一起,不停的揉搓。那已经有些干枯的手显得那样无助,“我踏入谢府大门时,流言便已经传出去了。”
她看向萎靡的逯恒令,难掩心疼,“可我儿……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儿变成这副模样。我老了,留着脸面也没什么用,不如豁出去让我儿好过一点。”
宁甯默然的看着母子二人。
一人尴尬无措,一人失魂落魄。
忠勇伯爵夫人也曾是家中的宝贝女儿,是郎君捧在手心的娇娇娘子。这样养尊处优,自尊心极强的人却为了儿子能称心,放下尊严脸面,来和一个小辈低声下气的要一个女使做儿媳。
她忽然间忠勇伯爵夫人可怜。
人走后,宁甯回到谢陈氏的院子去伺候汤药,整个人有些恍惚。
青莲看宁甯的药险些撒在谢陈氏脸上,急忙提醒:“娘子!”
宁甯回神,将药放下。
“郎君回来了吗?”
青莲摇头,“观棋方才递了书信,说今日东宫事繁,大约要晚些回来。”
“那大兄呢?大兄可从军营回来了?”
青莲抿唇,并不回答。
“怎么了?”
绿荷看青莲犹犹豫豫的,有些受不了,直截了当的开口道:“开春时金喻身子不适,大公子将人接走后就消失了,大公子也在朝中请了好长时间的假。”
“大兄消失了?怎么回事?”
“这奴婢就不知了。”绿荷道,“毕竟我们不在宁家了,大公子的行踪,我们更无从得知了。”
宁甯无奈,“那逯二公子的事也只能等大兄带着小金鱼回来才能解决了。”
谢陈氏始终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活死人一样。
她心中郁郁,想到的全是谢云星幼时在院中读书声,还有谢陈氏不停的责骂之声。
她盯着谢陈氏如睡着一样安静的面容,苦涩的笑了笑,“婆母,同样是母亲,忠勇伯爵娘子那样高傲有身份的人,不忍儿子那样颓废弑魂,宁可放弃尊严脸面,放下身份,屈身来我面前,只为替儿子求娶一个女使。”
她握住谢陈氏的手,“可你却从不肯分给云郎半分心疼与怜悯,多少个夜晚,我都听到云郎在梦中呼唤阿母,他说他好冷,说他好难过。可婆母从不理会,只一心让他读书。”
如今谢云星功成名就,谢陈氏固然有功。可在谢云星心里,却永远无法原谅。
谢陈氏听到宁甯所说的一切,心中难过不已,可她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云郎如今功成名就,心中唯一的遗憾就是婆母从不分给他一丝心疼。”
谢云星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路上听说今日忠勇伯爵母子来了谢家,以为是逯恒令又来找宁甯麻烦,本欲让车夫快些赶回去,谁知那小厮却道:“公子莫着急,今日忠勇伯爵夫人来我们家是为了道歉。”
谢云星想起来曾经逯恒令在自家门前调戏宁甯,一瞬间握紧了双拳。
只可惜他是文臣,与忠勇伯爵嫡长子是同僚,不好过多得罪。
“忠勇伯爵夫人道过歉后,向我们娘子求亲了。”
“我们家又没有什么未出阁的姑娘,她求谁的亲?”
小厮道:“是逯二公子喜欢我们娘子身边的陪嫁女使,叫金喻的。逯二公子年底时他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忠勇伯爵夫人见儿子那样颓废不堪,于心不忍,就来我们家求娶了。忠勇伯爵夫人为了逯家的颜面,想等金喻姑娘点头应下婚事之后,让家主您认其为义妹,对两家都好。”
谢云星却久久没有回答。
他整个脑子回荡的都是那句“忠勇伯爵夫人见儿子那样颓废不堪,于心不忍,就来我们家求娶了。”
同样是母亲,同样是门不当户不对。
忠勇伯爵夫人为了儿子的身体,撇下身份尊严来向小辈道歉说好话,只为替儿子求到心仪之人。
自己的母亲却百般阻挠自己与心上人成亲。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谢云星一个人坐在马车上,他呆呆地盯着车内不停冒出袅袅青烟的香炉,忽然笑出声。
“呵……母亲……”
只是这笑声中究竟是自嘲还是委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宁甯亦是在谢陈氏房中一直坐着,静看着谢陈氏时不时的落下泪。
谢云星回院子,发现门口冷清,便问守夜的小厮:“娘子不在这里?”
小厮躬身道:“娘子还在老夫人那里。”
甫一进门,谢云星就看到宁甯在为谢陈氏擦泪,还不停的低喃:“婆母,今日忠勇伯爵夫人为了儿子来求娶的事,若是传到郎君耳中,郎君定会伤心。”
“卿卿。”
宁甯回头,发现谢云星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连忙起身,“郎君回来了,定是饿了吧,我去让小厨房给你做碗面吃。”
谢云星抓住她的胳膊,“不用了,我不饿。”
他的目光落在谢陈氏鬓边的泪珠上,他好像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来过这个屋子了。
“你方才在与母亲说话。”
宁甯怕他多想,试图掩盖过去,“没什么,说了一些今日府上发生的琐事罢了。”
谢云星点点头,“嗯。”
宁甯看他话不多,知道他心情不好,主动道:“我去给你下碗面吃。”
她临走前将青莲几人都带了下去,不过片刻,屋中只剩下他们母子。
谢云星坐在谢陈氏床边,看着母亲已经苍老的面容。幼时那些委屈与不甘如洪水泛滥一样喷涌而出,他伏在谢陈氏床边,依旧像一个孩子一样可怜无助。
“为什么别的母亲为了不看儿子受苦,什么都可以改变。”
“母亲,为何我从没得到过你的关心。”
他伏在自己胳膊上,任由那些泪水被锦衣吸进去,“我是真的很冷,也是真的很难过。”
“我从没有装病逃脱读书。”
“母亲……”他声音哽咽到听不清说的什么,“我生辰,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黑暗寒冷的屋子里。一个人点蜡烛,看着用泥巴做成的长寿面,自己庆生。”
他未曾抬头,伏在母亲床边,痛斥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
他没发现,谢陈氏的鬓边,泪珠从未停过。
是我错了,是阿母错了。
阿母不该为了谢氏逼你,更不该对你那样冷漠。
宁甯做好面,在自己的院子里守着。
她知道谢云星心里的委屈与不甘,今日忠勇伯爵夫人来,所为之事定也瞒不住。他知道了肯定难过,反正现在谢陈氏动不了也说不了话,不如就留些时间给他,让他发泄一下情绪。
宁甯看着那碗面逐渐变冷,而后坨成一团,她没有动。
脑海中浮现的,尽是谢云星夜半呜咽,不停的质问为什么不愿意看一看我,为什么只关心我读书。
那模样,谁看了都会替他难过。
谢云星推开门时,宁甯已经累的伏在桌上睡着了。
那碗面早已经坨的不能吃了,她伏在桌上,一盏灯照出她的容颜,那样乖巧安静。
谢云星弯腰,想将她抱到床上,宁甯却惊醒。
“你回来了,这面……”宁甯看到了那面,有些尴尬,“面已经不能吃了,我去再给你做一碗。”
谢云星哭了很久,眼都是肿的。
“我不吃了。”
宁甯捧着他的脸,“你一定很难过。”
谢云星握住她的手,笑的苍白,“不,我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