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宜听着宁甯的控诉,哭的声音更大了:“就算七姊不愿与妹妹同住,也万万不能口出恶言吧!什么我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什么我是个被生母养歪的坏种,阿姊说的这些话也太伤人心了些!”
宁甯被宁宜的话震惊得半天缓不过劲,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宁甯是宁袁氏亲生的,她自然是不相信宁甯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蛮蛮?”
宁甯这才回过神,叫嚷道:“我几时说过这些话!?宁宜,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眼下行如此栽赃污蔑之事,你也不怕遭报应?”
宁甯气急之下喊得声音尖锐无比,宁宓听到动静,连忙出门,见宁宜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知不好,连忙安抚宁甯:“蛮蛮,忘记阿姊与你说过的话了吗?”
宁甯这才稍稍冷静了些,见宁宜可怜又委屈,灵机一动,哭着倒在宁宓怀里,“阿姊,我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宁宜明显愣了一下,宁甯在她印象中是个粗鄙娇蛮的,这样的示弱着实令她有些意外。
不过也只是一瞬,宁宜顺势跪在宁袁氏裙边,哭哭啼啼的,“母亲,女儿怎么会骂自己的生母呢?”
一旁刚过来送被褥的小沙弥没见过这样的闹剧,看着宁宜跪在地上,言语之间透露出她是家中庶女,且生母早逝,养在嫡母房里。嫡姐又是个娇蛮无理,得理不饶人的,且听这位庶出姑娘说嫡姐言语之间对那位已经逝去的姨娘多有不敬。一时之间,对跪在地上的这位小姑娘心生怜悯。
宁甯见宁宜跪在地上扮柔弱,自己也跟着跪下,亦是可怜兮兮的不停的擦泪,“阿母,慢慢幼时便以自身安危为饵来诬陷我,如今又言语污蔑,女儿扪心自问从未得罪过慢慢。不知八妹妹究竟是为了什么,从小到大,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我......”
小沙弥再听那嫡姑娘的控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嫡出的欺负庶出的,而是庶出姑娘心怀不轨,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嫡出。
宁袁氏问宁宜,“蛮蛮分院儿的早,早已习惯了自己睡,你为何非要与蛮蛮一间房呢?”
这话说的已然很偏心了,宁宜似乎早就料到,她道:“七姊双眼异于常人,方才在门口便被吓得不肯进来,女儿真的很怕。女儿觉得......只有七姊身边才是安全之地。”
宁甯用帕子擦那本就不存在的泪,听完宁宜的话,只觉得心中千万个无语。
就算是有危险,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我只是能看到,又不能做法超度,说的就好像跟着我就百邪不侵了一样。
宁袁氏叹了口气,“原只是为了这点子小事,蛮蛮也尚年幼,虽说双眼异于常人,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小姑娘,碰到危险也不能帮你些什么。你若是真的害怕,就将东西都放在我房里吧,母亲今夜陪你睡。只将就这么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家。”
宁宜却不知怎么不依不饶,“不,母亲。要睡的话,女儿想让七姊陪着女儿。”
宁甯道:“我不愿意和你一屋,方才你那般言语污蔑,我才不要!”说罢不愿再搭理宁宜,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厢房开始收拾东西。
出门时宁袁氏想着只是上个香,顶多天黑就到家了,家中女使也没带多少,只带了知画一人,宁甯宁宓也不大喜欢人群簇拥,便也没带。宁宓见宁甯回屋,心疼她年幼,冲着宁袁氏福了福身便进屋去帮宁甯铺床了。
宁袁氏看着宁宜脸上未干的泪痕,无奈的叹了口气,伸出手。
宁宜以为要挨打,下意识的闭眼去躲。可谁知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是温柔的轻抚。她愣了片刻,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宁袁氏那双慈爱的眼眸。
“孩子,我知道你因生母的离开而没有安全感。可是你的几位阿姊从未怠慢或嘲讽过你,她们都是温和好相处的人。今日过去,此事我便不会提起。我不期望你大富大贵,可你若是过的不好,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吃穿用度上你都与我儿宁甯一般无二,于待遇而言,你只是差一个嫡出的名头。我未亏欠过你,也从未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我亲生女儿而心生厌恶,更未因此事而苛待你半分。程氏有罪,可你无辜。今日幸而无外人在场,蛮蛮也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你若再犯,我便不能再纵容你了。”
宁宜垂眸望着与自己紧紧相握的那双手,经岁月沉淀,她的那双手已不复年轻时的娇嫩,与自己稚嫩的双手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
她记忆中上一辈子的宁袁氏是个冷漠疏离的人,管理后院刚正不阿,就连她亲生的宁甯一点事做错都要去跪祠堂敬祖宗。自己这般污蔑作恶,她不仅不责罚,还温声教导,试图将她往正道上引。如此温情柔软,还是宁袁氏吗?
还是说......
宁袁氏是宁袁氏,却又不是宁袁氏。
正如她是宁宜,却又不只是宁宜。
躯壳还是那个躯壳,灵魂却是多活了一辈子的宁宜。
“母亲。”
“怎么了?”宁袁氏正在帮宁宜铺床,佝偻着腰,似乎她的腰也不似年轻时的笔直,已经有些老态。
宁宜看着宁袁氏的模样,想说些什么道歉的话,可她上辈子是高门显贵,是侯爵夫人,诰命官眷,虽说这位置来的不大干净,却也是在高位上坐过的。上辈子的要强与爱面子被带到了这辈子,面对着宁袁氏,她实在说不出什么服软的话。
宁袁氏看了她片刻,见她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就继续为宁宜铺着。
不知过了多久,宁宜道:“你这样平等的对待庶出,不后悔吗?”
宁袁氏被她的话逗笑,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说什么傻话呢,嫡庶都一样呀,都是女人从鬼门关里带一个鲜活的生命来到这世上,不应有贵贱之分的。你生的晚,不知你二姊婠婠幼时多乖巧听话,且那孩子特别有孝心,自懂事起就常来我这里……”
宁宜听着宁袁氏喜滋滋的讲述着宁宣与宁忠修幼时的事,还有宁安如何安静,宁宓如何活泼。她看着上了年纪的妇人滔滔不绝,面上带的不是厌恶,而且幸福,来自美好回忆所带给她的幸福。
“还有你,你小时候就那么一小点,在我房里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
宁宜听着她说自己如何安静,如何乖巧,心中沉寂许久的大海仿佛微微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