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下旬,庄纪川参加了李子新在二师的最后一期培训班,或许是培训班要结束的缘故,师长张奇也坐到了课堂里。
不过这最后一课的味道不是很好,李子新还未开口,下面已是群情汹涌,一个连长率先发难:“李教员,共产主义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咱们都是扛枪打仗的粗人,参不透那些高深的学问,今天还是教教我们怎么打仗吧!”
李子新明白是怎么回事,临时没有想好怎么说,便避开问题,先讲起来七月苏中“七战七捷”的战术分析。
听课的人并不肯罢休,另一个连长站起来说道:“说说泗县和两淮的事呗!我们也想从失败里找点教训。”随即,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张奇看李子新尴尬地站在台上,气得涨红了脸,转头严肃地说道:“打仗的事情怎么可以开玩笑?泗县是打了三天没打下来,两淮也暂时被薛岳占了,焉知不是陈老总在放长线钓大鱼,你们这群肤浅的玩意,懂个狗屁!”
庄纪川缩在角落里,看着闹哄哄的场面,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连张奇都对下边的人失去了控制,现在苏北战事不利,如果后面不能扭转局面,民主联军铁定会复叛。”
会后,庄纪川坐在两人同住的堂屋大椅子上默默看李子新懊恼地收拾行李,这一个月里,李子新忙里忙外,两人交流并不多。
最后,还是庄纪川打破了沉默:“李干事,这一个月事情进展怎么样?”
李子新心里一惊,放下手里的衣服,转头问道:“什么事情进展?”
“这个月你见了张奇三次,庄进六次,去了镇政府五次,还跟大头兵们打得火热!”庄纪川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的任务倒是完成的不错嘛!”李子新听庄纪川如此说,平静地走过来,也坐到了椅子上讽刺道。
“李干事,改造民主联军的事我觉得不成了,郝鹏举把连级以上的人都换成了自己人,许以高官厚禄,今天会上你也看到了,这些人现在连张奇都不放在眼里了,想靠几次思想政治课来扭转这些人,怕是有点难。”
李子新沉吟半晌,说道:“我们干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不怕你们监视,见这些人也都是为了你们联军,共产党靠的是以德服人,只要时间足够,我们一定能扭转局面。”
庄纪川早就打算跟李子新交底,只是之前有王雪梅的牵绊,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他觉得错过这次,就再无可能,于是便如竹筒倒豆子,把想说的一股脑说了出来:“李干事,现在不是在讲改造民主联军的时候了,郝鹏举最近一直通过刘澄跟陈诚勾搭,陈诚已给他暗许了四十二集团军的番号。
那个刘澄就是个国民党特务,毕书文和刘伯阳是郝鹏举从陕西带出来的铁杆亲信,现在支持继续在新四军这边的只有乜廷宾和张奇,再加上李泽洲李仰洲兄弟俩吧!他们的份量可比不上毕书文和刘伯阳,现在两淮失利,国民党气势汹汹,郝鹏举一旦下定决心投蒋,你们会非常危险,朱部长说不定会被拿去做投名状啊!”
李子新暂时没摸清庄纪川的路数,没有轻易发表意见。
庄纪川看他尚在游移,便坦露了自己曾经是鲁南军区游击队员,并简要说了这几年的经历。
李子新也听说过运河支队和鲁南铁道队的事迹,时间人物都对的上,感觉庄纪川说的是真的,便又问道:“梁同志,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跑路啊!你回去跟谷总教官,朱部长他们说说真实情况,赶紧撤!郝鹏举这个人早已无可救药,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我现在属于拨乱反正,还是要回到自己人的队伍里去。”
“唉!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些啊!朱部长也是骑虎难下呢!现在苏北,河北战事吃紧,能不能顶住压力,大家心里也没底呀!
中央要求我们对于民主力量能争取一分是一分,郝鹏举是西北军出身,如果我们先放弃了,会直接影响到吴化文,冯治安,刘汝明,孙良诚等一大批西北军将领的策反工作。
所以哪怕是被郝鹏举杀了,我们也得坚守到底,这样,才能不落口实,才能不影响党的大局!”李子新诚恳地说道。
庄纪川这才明白朱克靖带领的这群政工干部其实早已洞悉一切,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了,便不再提跑路的事情:“联军易帜之后,除了训导团,咱们前后给联军补充了两批人,但是,都被毕书文和刘澄秘密处理掉了,现在还有多少可靠的?这事吧!咱们总是考虑大局,对他们还是太仁慈了,唉!”
他不由自主地将“你们”换成了“咱们”,李子新也未觉突兀,忧心忡忡地说道:“就一师和二师还残留一点,李铁民和曾纪瑞那边完全插不进去,基层士兵倒是拥护我们,但是这件事上,他们没有什么话语权。”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老成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李干事,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我安排了师部的车,一会把你送回赣榆。”
庄纪川急忙起身迎接:“庄秘书长,您来啦!”
来人正是庄进,他笑着说道:“大柱子,来了个把月,也不找我,你这是看不上我们这座小庙了啊!”
“有些事没想明白,不敢骚扰秘书长。”庄纪川尴尬地挠挠头。
庄进收起笑容,拍了拍庄纪川的后背:“唉!你那个小媳妇的事我听说了,事情也能推断个大概,真是个奇女子啊!她也没有辜负你的心意,可惜了,不过你要尽快振作起来,后面还有大事等着你去做哩!”
庄纪川不愿被人看到脆弱,扭头抹了一下双眼,恨恨道:“我确实有大事要做,要弄死刘澄,刘伯阳这些王八蛋,还要弄死刘琼,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
李子新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禁大奇,一脸疑惑地看着庄纪川,没有找到答案,又扭头盯着庄进看。
庄进径直坐到椅子上:“胡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动那些亲蒋派,老蒋巴不得这边矛盾激化,他好做文章呢!”
他见李子新一脸不解,便解释了一下:“柱子和我有旧,他的事以后慢慢说,先说正事,苏北战事不利,可能会加速老郝投蒋,一旦民主联军反叛,你们如何全身而退?朱部长军中威望甚高,他如果出事,我们万死莫赎啊!”
“您打算怎么办?”李子新问道。
“中央指示我们要坚持到底,不落口实,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暗地里抽调了一个精干可靠的警卫班,班长就是柱子原来的连长于满春,前段时间清洗军官的时候,我故意把他调成了班长,以备不时之需。
最近形势不好,我就找到张学孔,拜托他安排于满春去承担监视训导团的任务,让自家兄弟立点功,张学孔这个老西北,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把他们放到朱部长住处外围,表面上是监视,必要的时候,宁死也要保护朱部长和他家人的安全,至于司令部的一举一动,就靠大柱子了!于满春在徐班庄警卫营里会安排人跟你秘密接头。
哎?大柱子,你现在到底叫什么?”
庄纪川尴尬地一笑:“我现在叫梁不忧。”
“好名字,希望同志们后面都能不忧吧!好了,这里耳目众多,不宜久留,你们赶紧回赣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