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羊山镇的街头,歪扭七八地站满了士兵,这些士兵的左臂上都缝着白色的六路军臂章,手里是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子”,每个人的肩上都斜挎着一条子弹袋,腰里扎着板带。
庄纪川穿着崭新的棉布军装站在这些士兵中间,一米八五的身高显得尤其突出,他靠着一堵矮墙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运河,下了好几天的雪刚刚停了,天空一片湛蓝,凛冽的寒风吹来,河边的枯树随风摇摆,运河上一群老百姓正在工兵的指挥下慢吞吞地架设浮桥,看起来要等架好桥之后过河北上。
这群人在寒风中站了半晌,忽听传令兵喊话:“各队回营,今天不过河了!”
众兵士一脸愕然,面面相觑,人群发出嗡嗡的交头接耳声,庄纪川也疑惑地四下乱看。
“回去踏实吃饭睡觉,都别乱看了。”身旁的一个精瘦的小个子对庄纪川在内的六连喊道。
庄纪川是个新兵,他一路从徐州追到了宿羊山,终于赶上了六路军的尾巴。日本投降,现在国民党势力强大,又没有裁军,很多盲流认为没有仗打,为赚部队那点军饷,或者为穿身黄皮干那些强盗的勾当,都选择蜂拥入伍,这个时期抓壮丁的事情比抗日时期少了很多,所以庄纪川主动入伍并不显眼。
郝鹏举的精锐部队是第一师和第二师,一师师长是乜庭宾,二师师长是张奇,这两个师全盘接收了徐州日军六十五师团的装备,具备较强的战斗力。
庄纪川依旧化名严纪,被编入了第二师的野战兵团,在六连做了一个大头兵,连长就是那个叫于满春的小个子,新兵到连里的时候,于满春进行了一次摸底,他对庄纪川的素质非常看好,就把他留在了身边,却不叫他严纪,一直叫他“大柱子”。
街头的士兵听到传令兵的口令,混乱地往宿羊山的营地涌,有些懒散的人嘴里嘟囔着:“他奶奶的,宿羊山的东西都抢得差不多了,本来以为能到运河北边接着抢,这倒好,还得继续回去吃糠!”
街角忽然传来一阵百姓的哭喊:“老总,这是俺家下蛋的鸡,你不能抱走啊!”另一个声音喊道:“俺家的面你们都搬走了,俺怎么过年啊!”
几个穿着破烂棉衣的百姓从一条胡同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拽着要被抢走的鸡和面袋子,那些兵痞顺手一甩,将那几个羸弱的百姓拖倒在地,几个百姓顿时浑身沾满了泥。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兀自拽着面袋子不放手,嘴里不停地咒骂:“你们这些龟孙,比日本鬼子还坏哩!”
庄纪川还没有找到王雪梅,并不想惹事,转身就要走。有个领头的淫笑一声:“他妈的,老子把日本鬼子打跑了,你们不得感谢感谢吗?拿你们个鸡算什么,兄弟们很久没尝女人的滋味了,这个黄毛丫头年龄小了点,但是,也能凑合凑合,让弟兄们一块开开心!”
几个兵痞一声欢呼,上去踹开几个老百姓,拎着小女孩就要走。这边一带头,其他蠢蠢欲动的人都开始四处找寻要掠夺的对象,眼看整个宿羊山镇都要陷入混乱。
庄纪川忍无可忍,追上去拳打脚踢,将小女孩从几个兵痞手里抢了回来,那几个人吃了亏,哪肯罢休?纷纷端起手里的长枪,把庄纪川团团围住,嘴里骂道:“他奶奶的!哪来的二百五,鸡巴毛还没长齐,敢管老子的闲事!”
庄纪川毫无惧色:“你们这些王八蛋还是人吗?老百姓让日本鬼子糟践了八年,现在还得受你们的欺负!”
几个人却一直举着枪不肯放下,五连连长王二斗歪戴着帽子阴着脸走过来:“瞎大个子!你充什么能?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哥几个,不用怕,把他给我捆起来,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军法上哪条允许你欺压老百姓了?”庄纪川喝道。
几个六连的人早已看不下去,见庄纪川带头,便齐刷刷地拉开枪栓,王二斗也掏出手枪喊道:“五连都死了吗?给我并肩子上!”
话音未落,庄纪川趁几个色厉内荏的兵痞分神的刹那,一跃而出,那把雪亮的弯刀已经贴上了王二斗的脖子。
庄纪川咧开嘴,露出两颗大虎牙,阴森森地说道:“狗日的,不想死就让你的人放下枪!”
王二斗被冰冷的尖刀顶着脖子,看着庄纪川充满杀气的脸,浑身僵硬。
眼看一场火并就在眼前,于满春却走出来和稀泥:“把枪都放下,都是误会,自家兄弟,不要这么紧张。
大柱子!放下刀,王连长给你开玩笑,你他妈的还当真了?”
王二斗朝庄纪川捏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兄弟~~兄弟!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庄纪川呵呵一笑,刀子并没有离开王二斗的脖子:“我也是开玩笑哩!五连的兄弟哪能那么不要脸,欺负一个还没长开的小闺女,他们肯定是听小孩说话难听,故意吓唬吓唬她呗!”
那几个兵痞看自己连长都软了,也气馁了下来:“对对对!俺几个就是吓唬吓唬她。”然后放下手里的长枪,让开一条路,几个老百姓慌忙带着小女孩,连滚带爬地去了。
冬至前后天黑得早,庄纪川连饭也没吃,独自一人在连部的院子里找了块磨刀石,郁闷地磨他那把刀,现在的他满眼都是匪兵,刚刚对于满春建立的好感,经过这件事,也已消失的干干净净。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提前将从张仲达那里抢来的马牌撸子擦好,藏到了贴身的棉袄里。
下午助拳的那几个士兵凑过来,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磨刀,一个十七八岁叫糖饼的小孩说道:“柱子哥,这个攮子长得真怪,从哪弄的?你那招饿虎扑食能教教俺不?真是利索,嘿嘿!”
“啥攮子啊?这是仿制的廓尔克弯刀,比真的的小一点,弯度没那么大,因为长得像狗腿,又叫狗腿刀,咱这里可不多见,我前段时间在徐州看到,就买下来了。”庄纪川心不在焉地说道。
“廓尔克是哪里呀?柱子哥。”糖饼继续问道。
“应该是印度那附近的吧!我在西北的时候见过这种刀,又长又沉,不论劈砍还是直刺,威力巨大,是专门杀人用的。”庄纪川说道。
一个叫火镰的说道:“这要是在三国,柱子就是常山赵子龙,可以到曹营杀他个七进七出嘞!”
另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连里的人都叫他乌八,乌八很正经地说道:“别瞎鸡巴扯了!身手再好,也赶不上子弹快,咱们可不能逞英雄,留着命比什么都重要。
俺参加六路军,是以为国民党比较阔,谁知道这底下这么苦啊?军饷没赚到,倒是跟着那些王八蛋赚了一筐子坏名声,你说以后怎么有脸回家啊?”
火镰听到乌八的话,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乌八哥,你本来不就是乌龟王八嘛!跟他们一块,也算是回家了。”
“滚!”乌八踢了火镰一脚,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庄纪川听这几个人插科打诨,心情好了一点,但是他眼睛余光看到于满春站在门口,又生起气来,嘴里说道:“乌八哥,火镰哥,你们也都是好样的,我被五连围起来的时候,你们都伸手帮忙了,不像有些人,除了看热闹,只会和稀泥。”
乌八,火镰和糖饼三人背对着堂屋,没有看到于满春,只听乌八叹了口气说道:“柱子,我是误上贼船了!再过段时间看看,如果还是这样子,我就回老家种地去,反正日本鬼子也被打跑了。”
火镰却比较纠结:“乌八哥,我觉得不行哩!你看看宿羊山的老百姓被糟蹋成什么样了?你回去种地,是眼不见心不烦,但是,这些兵痞欺负到你头上的时候怎么办?到时候就会跟今天下午那几个老百姓一样,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火镰的话很尖锐,包括庄纪川在内,对这个问题,都很茫然,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