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暴动失败了,一百多人无一逃脱,全部倒在了鬼子的枪下。然而,集中营也损失惨重,铁门被撞倒,卡车被破坏,固守帝国梦想的第一代开拓团成员石井平三郎死在了暴动中,最重要的是损失了一百多个劳工,西苑日军已无法跟帝国商务部交差了。
当晚,西苑的大批日军开进了集中营,鬼子工兵忙着修理损坏的门墙,又安排没有参与暴动的三十来个劳工到营外清理现场,本来大鬼子想把这些尸体付之一炬,又怕引起山火,便改为在营地外边的山脚下挖坑深埋。
这下可苦了挖坑的这群人,一百多具尸体仅仅抬到山脚就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待聚拢好死尸,天已经黑得看不到手指头了。
这些劳工本就饿得皮包骨,早已没有半分力气,但是上着刺刀的长枪就在身后,谁也不敢停下,只得操着铁锨,强打精神一锨一锨在那挖坑。庄纪川正如大虾米般弓着身子铲土,一只手悄悄伸了过来,捅了一下他的腰,他扭头一看,隐约看到姬茂喜的那排大白牙:“半块窝窝,垫垫肚子。”他伸开手接过窝头,顺手掖到了怀里。
“快快地!哈拿西欧死地呐!(不许说话)”监视的鬼子对着二人吆喝道。
姬茂喜就势挤开其他人,与庄纪川并排着挖起土来,劳工们都慢吞吞地干着,鬼子渐渐不耐烦起来,挥舞着刺刀催促加快进度。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惊雷从黑暗的苍穹深处传来,沉闷而又迟钝地越过山脊,在山窝里回荡,春天的雷声总是这样动人心魄,震得大山都在颤抖。
似乎连一秒都没有停,黑暗的苍穹上,雨滴开始往下掉,掉到了脸上,带着凉意,带着悲愤,带着恐慌,对于大地上的万物,却又带着生的希望。
几个鬼子本就对耽搁了他们睡觉憋了一肚子气,眼看又要跟着淋雨,开始焦躁起来,鬼子曹长抽出明晃晃的东洋刀,威胁着众人再不快挖就地砍死,吓得众人消耗着身体里仅存的气力,快速地挥舞起铁锨来。
这开春的雨却越下越大,几个小喽啰巴结领导,在悬崖下找了个突出的岩壁,让他在里面避雨,那曹长顿时“龙心大悦”,特地给他的下属开恩,让15个队员分成两拨,一拨在雨地里监视,一拨跟他一块在岩壁下避雨。这样一来,监视就松散了许多,庄纪川趁鬼子不注意,将那半块窝头填进了早已空空的躯体,这珍贵的能量让他稍微减少了饥饿,恢复了些许气力。
雨水打湿了地面,挖土也不再吃力,工程的进度加快了许多,到了半夜时分,两个大土坑已经完工,说是大土坑,也不能算大,就是不到两米宽的两个长长的沟,深度顶多半米,也就堪堪能放下这些尸体。
庄纪川突然灵光一闪,他低声对姬茂喜说道:“姬叔,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一会埋人的时候,咱到最西头坑边上,你趁黑倒到坑里,我埋的时候把土弄薄一点,给你留点缝,等鬼子都撤了,你就趁黑往斋堂川跑吧!”
姬茂喜听完,眼睛瞪了起来:“那你怎么办?”
“能跑一个是一个,你要是能逃回去,去大山子找庄永璞,跟他说一下,我没去成沙沟,真的是没办法。”庄纪川低声地说道。
姬茂喜愣了一下:“啊?庄师傅?大山子?”
他想再详细问问,庄纪川怕引起鬼子注意,挥手示意让他噤声。
这一群人早就累得东倒西歪,都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哪怕是回到那四壁空空的牢房都是一种幸福的企盼。所以,不等鬼子催促,一窝蜂地上去抢着抬尸体,庄纪川夹在人群里说道:“你们都累了,就近往下放人,我劲大,往最远的地方抬。”
雨越下越大,整个山谷里充斥着“哗哗”的雨声,那几个站岗的鬼子看到曹长不在,天又黑,便在一个胆大的撺掇下,聚到坑东边一棵松树下避雨去了。
庄纪川趁乱与姬茂喜抬起一具尸体,慢吞吞地往西边走,等到他俩将人抬到位的时候,东边已经开始拿起铁锨填土了,庄纪川将那具尸体轻轻放入土坑,一旁的姬茂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庄纪川伸手按进了坑里,铲起泥水就往他身上盖。
紧挨在庄纪川东边的人是个热心肠,听到他还在填土,便问道:“兄弟,我帮你吧,就剩你自己了。”
庄纪川慌忙回答:“我自己弄吧,你歇歇。”
那人喃喃道:“我一到天黑看东西就费劲,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人影,早就撑不住了,唉!你也快点,鬼子急了,还是咱吃亏。”
夜盲症在这个时代非常常见,庄纪川心想这夜盲症也帮大忙哩!嘴里答应着,将最后一锨土轻轻盖到了坑里,将坑填平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干完了活,那曹长火急火燎地带着队员过来,将劳工聚到一堆,点了一下人数,问道:“一共是多少人?”
军曹认真地将人一个一个往松树下赶,等到庄纪川最后也走到了树下,便向曹长报告道:“队长,一共32个人。”
“没少人吧?”
“来的时候没点,应该~应该没少吧!”军曹有点心虚地回答。
曹长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略一停顿,摇了摇头,手一挥:“希沃都西玛(收工)!”
黑暗中的地面一片狼藉,这里多了一百多条冤魂,过不了多久,地上就会长出小草,开出鲜花,在人类看来,这里是荒凉的,阴森可怖的。但是,在大地看来,这是坚韧的生命又泛起的勃勃生机,当然,那土坑的尽头,那泥土的下面,有人还有活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