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沟镇有三百来户人家。镇东头的炮楼里驻着一个伪军小队。镇西一里多路的地方是津浦铁路线上的沙沟火车站,车站里驻着十几个日伪军。
小雪刚过,恰逢沙沟大集,卖菜的、卖鱼的、卖干货的在路边一字排开,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集头上的羊汤锅里冒着热气,锅里翻滚的羊肉,老远都能闻到香气,惹得赶集的人们忍不住凑上前来,弄一碗驱驱寒气。
身材高大的庄纪川穿着个破袄,一条黑布带扎着腰,虽然衣裳破旧,浑身却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国字脸上,两条浓眉直入鬓角,双眼闪着寒光。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难掩杀气,一进大集,就佝偻起腰,缩着身子,将双手抄进袖子,跑到一个摊子前,买了顶毡帽,戴到头上,很快就淹没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正当摊贩与赶集的人你来我往,激烈地讨价还价的时候,几声枪响震动了大集,人群如炸窝的鸡,纷纷往两旁的胡同里钻,摊贩也顾不上管摊上的财货了,拔腿就跟着人群往外跑。
四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晃悠着侏儒般的小身板,不时举枪向天空打枪。趁着“炸市”,从鱼市上抢了鲤鱼,禽市上抓了鸡鸭,挂在枪筒上,大摇大摆地向北走。
庄纪川突然又出现在了集头上,他的眼睛四面环顾了一下,众人都在墙角探头探脑地目送鬼子远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胸中怒火冲天,早已把来沙沟赶集的目的抛到脑后,伸手压低了帽檐,悄悄跟了上去。
四个鬼子得意洋洋地走上回营的小路,枪头上晃悠着的鸡鸭不时发出“咕咕,嘎嘎”的叫声,庄纪川悄悄跟到拐弯处,从腰里抽出两把盒子枪,闪身窜进了路边的柴垛群。
一百米内,他的盒子枪向来弹无虚发,所以,他并不着急,从容不迫地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准备等鬼子走到开阔地,一举干掉这四个王八蛋。
他悄悄举起手枪,枪口对准了一个摇头晃脑的小鬼子,正准备下手,右前方一个柴垛后面突然跳出三条大汉,每个人都手持短枪,对着鬼子的后心,“突突突,突突突”连续几个短点射。四个鬼子连哼也没来及哼一声,就扑倒在地,死了。
几个人快速捡起地上的长枪,又从尸体上扯下刺刀和子弹带,一溜烟地跑了。
庄纪川一阵惊奇,随后莞尔一笑,收起盒子枪,心里骂道:“这些半熟!净干没腚眼子的事!”
看周围并没有人,他便大步流星,上前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一样,拎起鬼子矮小的尸体扔到了路沟里,并找来几捆高粱秸子将尸体盖住,随后从容地绕过麦秸垛,原路返回了大集。
大集又恢复了喧闹,被抢了鱼和鸡鸭的摊主,叉着腰破口大骂,有些人在庆幸,有些人则在幸灾乐祸。或许是大集上太吵闹了,集外的枪声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个胖子带着四五个农民打扮的人从北往南走了过来,胖子气宇轩昂在前面走着,后面的几个人却东瞧西看,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打砸抢的欲望。庄纪川看到这群人,转身就往一个人堆里躲,不料那个胖子却伸手指着他喊道:“六子,你怎么在这?”
庄纪川一扭头,变出一副笑脸,笑嘻嘻地道:“修富哥,你咋来啦?”
曹修富拽着庄纪川的胳膊,到一个没人的墙角说道:“六子,你这大半年上去了?殷华平死了,他弄的‘小刀会’也散架了。”
庄纪川听到这里,顿时满眼都是悲愤,他攥起拳头,对着一棵杨树树干狠狠地捶打起来,嘴里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人没好报啊!老天爷不长眼!”
曹修富眨巴眨巴小眼,拉住了庄纪川:“六子,跟我去临城吧!我现在在岩下义隆的宪兵队里当个小队长,跟着我至少有口饭吃。”
庄纪川听到这,顿时气得涨红了脸:“曹修富,以前叫你声哥,因为你是俺姥娘门的人,你在汉奸家当伙夫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当了真汉奸,你赶紧走吧!以后别让我碰上,我的手枪可不认人。”
曹修富微微一笑,说道:“殷华平在别人眼里,是不是汉奸?”
庄纪川一愣,觉得他话里有话,突然又恨恨地说道:“你拿什么跟他比?他救了那么多人,却让铁道队的龟孙害死了!”说完,他恨意难平,双手捂着头,蹲了下去,手指狠狠地插进蓬乱的头发,摩挲起来,浑然不管他的新帽子掉到了地上。
曹修富弯腰捡起帽子,弹掉沾在帽子上的灰土说道:“纪川,经历了这些事,你也应该长大了,我相信你心里一定有计较,不会把这个账算到铁道队头上的。你跟我说说,今天来大集要干啥?肯定不是来赶集的吧!”
庄纪川并不相信他,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一直蹲在地上保持沉默。
曹修富把毡帽给庄纪川戴好,幽幽说道:“今天增田晋升大尉,要在沙沟福茂饭店大摆筵席,请我们吃饭,路五福应该也会参加,说不定他会顺道先来沙沟大集上敲竹杠。最近松尾和岩下的矛盾激化,连带着孟安民和田广瑞也对着干起来,你看着办,以后有事可以到临城找我。”说罢,转身带着那几个人走了。
庄纪川想了半天,没太明白这个曹修富的意思,索性不想了,他本来的目标不就是路五福嘛!他就是要在大集上守株待兔,干掉这个孟安民的狗腿子,然后再去临城伺机让孟安民见阎王,拿着他的头去殷华平坟前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