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地里的高粱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
鲁南军区的“大请客”也接近了尾声,夏天被扫荡一空的津浦铁路两侧和运河两岸的形势逐渐向着有利于游击队方面转化。
有些乡公所成了游击队的落脚点、联络站。有的乡长给游击队送粮送款,还送自己的儿子参加抗日部队。
沙沟区区长董华堂、临城区区长王贯一都到山里受过教育。
乔庙保长叫乔秀峰,经过教育后,提高了觉悟,积极抗日。
青檀寺保长李成珠、曹马庄保长孙承作经常向抗日游击队送情报,后来又把儿子送到抗日部队。
石头楼山套的保长孙承信,经教育后将其儿子送到文峰游击队。
周营据点任庄保长刘忠学,经常把据点里敌人活动的情报送给游击队,并帮助游击队搞子弹。
至于姬庄的姬茂喜,六炉店的王开山,郗山的褚思顺,贺继章一直都是“白皮红心”,也在“大请客”期间起到了带头作用。
当时,运北地区有个口号,就是争取敌伪人员不当汉奸或少干汉奸的事。
“大请客”期间,运北各地的乡保长几乎都被送到山里受过教育,其中大部分改好了,但看不清形势的或者本来就与游击队有仇怨的也大有人在,对此类顽固分子,军区命令决不手软,先拉后打,顽固派有多少就镇压多少。
新的运河支队先后镇压了曹马庄、金庄的保长,石洋窝、邵楼村的特务。
鲁南铁道队一看运河支队开干了,新队长刘金山坐不住了,也鼓动着杜季伟带队出山。然而,他们却将目标率先对准了殷华平。
此时的殷华平正忙着组织“自卫团”维持着乡间的秩序,这天,他突然收到邵子真的来信,告诉他鲁南军区的 “武装大请客行动”已经完成,现在开始“锄奸行动”,张光中司令认为殷华平营救大墙里的任务完成的很好,是时候洗白他的身份了,为了不引起怀疑,也不激怒龟缩在临城的岩下和松尾,张光中安排向来与他不睦的铁道队请他进山,并且,为了保密,并没有告诉铁道队殷华平的真实身份。
邵子真向殷华平承诺,会与铁道队一起在八月十四夜里偷袭殷华平郗山的家,伪造抓捕假象,以保他和家人安全。
得到消息,殷华平便马上开始了他营救大墙里的最后一个任务—救出郝贞。他叫来了庄纪川和郝景先,高兴地告诉他们:“我八月十四要进山,终于不用再戴着汉奸帽子了,进山之前咱们把藏在韩庄的叛徒褚蓝田干掉。”
庄纪川一听这个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贼种,俺早就想弄死他了,他天天跟着狗日的孙士健上蹿下跳,我查了一下,鬼子在沙沟堵截曹德清,孟岭伏击徐广海,都是这狗日的挑的事。”
郝景先却冷不丁来了一句:“林登海说要找孙士健报仇,那家伙敢在湖里单挑四个小鬼子,别哪天单枪匹马去打韩庄。”
殷华平又想气又想笑,他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太跳跃了,一般人跟不上节奏,他白了郝景先一眼说道:“在外人眼里,咱现在也是叛徒呢!我是想借杀掉褚蓝田做做文章,然后把六炉店的时大脚救出来,这样就圆满完成了军区给咱的任务。
你俩盯一下褚蓝田,务必在八月十三之前,假装成铁道队的人,趁他落单的时候,把他弄到道东干掉,然后去临城救人。”
“救人和杀人有什么关系?”郝景先摸着后脑勺问道。
殷华平朝他的屁股一脚踢过去:“你那个脑子是个肉丸子吗?”
庄纪川笑着说道:“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据点里不出来,我认识一个张来余家的伙夫,可以在韩庄盯他的梢,离十四还有六天,十三之前如果褚蓝田不出来,就想个办法把他钓出来。”说完拉着郝景先走了。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一,韩庄一直没有消息,庄纪川有点沉不住气了,拎了瓶酒去硬闯韩庄据点。
庄纪川直接去了张来余的家,门口那人盘问得很仔细,庄纪川有点不耐烦:“俺不进去了,你去伙房把大老师曹修富叫出来吧!俺欠他一瓶酒,趁八月十五还给他。”
门房的人似乎和曹修富关系不错:“你怎么不早说?老曹的朋友就是俺的朋友,他就住在南屋的东南角上。”
庄纪川一看,嘿!这曹修富还很有人缘,于是拎着酒直奔伙房,远远就看到一个胖子正挥汗如雨,赤膊趴在锅台边翻动着大铁铲炒菜。
庄纪川喊道:“修富哥!”
曹修富回头看了一眼,边低头继续炒菜,边回应道:“六子,你上我屋里等会,张团长的警卫队刚换完班要吃饭。”
庄纪川撇了撇嘴:“张团长还有警卫队啊!”
曹修富白了他一眼,向他示意:“闭上鸟嘴,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庄纪川吐了吐舌头,乖乖地去南屋等着了。
过了一会,曹修富端了两盘子菜,上面压了一摞煎饼进来了:“还没吃吧,一起先解决肚子问题。”
庄纪川也不客气,拿起煎饼卷了菜就吃起来,边吃边说:“修富哥,你这日子过得不孬,俺平常可吃不着麦子煎饼,今年小麦歉收,一亩地才能收一百斤,更吃不上了。”
曹修富没理他这茬:“你找我不是为了蹭吃蹭喝的吧?”
庄纪川道:“褚蓝田那个狗日的,以前当八路的时候欺负过俺舅,我一直想揍他一顿,他娘的,他当八路的时候我不敢动他,现在我可不怕。”
曹修富不由一笑:“他啊!他接连提供了几次情报,都没什么鸟用,最近不大受张来余待见,现在着急要表现自己,听说明天中午要去张阿王端家收账,你要出气,就去王端家堵他。”
二人一会就把煎饼吃得干干净净,庄纪川抹了抹嘴,拔腿就走,曹修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一早,庄纪川带着郝景先穿着偷来的二鬼子军装,在去王端家的必经之路上,找了片还没有割完的高粱地悄悄藏了进去。
中午时分,禇蓝田果然心事重重地从东向西走了过去,庄纪川觉得这事已经成了一半,又耐心地等了大半个时辰,估摸着他应该在王端家喝得差不多了,领着郝景先就闯进了王端的家里。
王端家境殷实,家里地很多,但是一直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家里的地是几辈人勤勤恳恳积攒下来的,农忙的时候他都是和长工短工一起下地干活的,当他看到两个“二鬼子”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也不敢说话,慌忙站到了一旁。
庄纪川上去扭住褚蓝田的胳膊,那褚蓝田此时已经喝得晕晕乎乎,反应非常迟钝。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郝景先推着出了门,庄纪川回头喝道:“张来余要是过来找你麻烦,你就说让他找铁道队杜季伟”。
撤出了张阿,三人到高粱地里换了衣服,褚蓝田一开始不顺从,被庄纪川一顿暴揍。
三人出来的时候,头上都戴了个席角子,披着衣服敞着怀,手里拿着镰刀,装作干农活的样子,一路疾行,到铁路边的岗楼时,两个人把禇蓝田夹在中间,在衣服内用枪顶住他,禇蓝田想喊而不敢喊,跟小绵羊一样顺从地被带到了道东马庄南边的野地里。
两个愣头青一商量,青天白日的,也不敢动枪,找了个绳子就把褚蓝田勒死了,然后在旁边的大树上,用碳条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叛徒的下场,飞虎队”。
八月十四上午,殷华平叫来庄纪川,写了个条子,让他拿着送给松尾。庄纪川打开看了一下,上面写着:“松尾太君,听闻铁道队重新出山,清除了韩庄投诚的褚蓝田,我计划由庄纪川保出时大脚,骗她联系铁道队,待铁道队出现时,皇军可以进行围剿。殷华平”
庄纪川小心地将纸条装好,到临城交给了松尾的小队长平野。过了不多久,平野把捆着双手的郝贞带了出来,自四月底微山岛溃败,郝贞被捕已经五个多月,除了面容消瘦之外,头发仍是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没有经历夏天的风吹日晒,脸盘愈发地苍白,估计松尾就是想利用她来寻找铁道队的踪迹,所以她没有大老殷那样惨,至少衣裳是整齐干净的。
庄纪川狠狠地将郝贞推了一把,嘴里叫嚷道:“通匪的女贼,赶紧回去把杜季伟抓来给皇军交差!”
郝贞久居囚牢,身体虚弱,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庄纪川见自己力气使得狠了,慌忙去扶,郝贞却一晃膀子,自己站了起来,对着他骂道:“狗汉奸!别做梦了,想找铁道队自己去呀!你敢吗?你等着吃枪子吧!”
那小鬼子平野并不信任殷华平的人,特意安排了两个特务紧紧跟着,庄纪川一手拎着盒子枪,一手拽着绳子,不停地推着郝贞往外走,郝贞一贯泼辣,也不管他是谁,一刻不停地咒骂。
待出了临城,庄纪川对其中一个特务说道:“春平哥,铁道队前天杀了韩庄的褚蓝田,我听说这个时大脚和铁道队的大队长有一腿,他们应该都在附近,肯定会来救她,这次我要单挑徐广田,王志胜,正愁没帮手呢!你俩跟我一起走正好!”
那个春平哥惊恐地朝四周看了看说道:“疯了吧你?飞虎队的人你也敢惹?要不咱把她送回去吧!”
庄纪川哈哈大笑:“怕死就别跟着!”
“你这个二百五!你自己去死吧!俺俩在后面等着给你收尸。”说完,两人咯噔不走了,只是远远地吊在后面跟着。庄纪川也不管他们,推着郝贞,一路疾行,七拐八弯地在庄稼地里穿行半天,到了湖边,终于甩掉了这两个尾巴。
二人钻进湖边的芦苇丛,郝贞还在不停地骂,庄纪川听耳不闻,伸手解开了郝贞手上的绳子,笑着说道:“大姐,歇歇吧!别骂了,再骂,俺祖宗都要从祖坟里爬出来了。”
郝贞哪管那么多,听见他说话了,骂得更狠了。
庄纪川很无语,只得继续说道:“那个狗日的田广瑞一口咬定你是铁道队的交通员,俺姐夫,哦!就是殷华平,这几个月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能把你从大墙里保出来。
今晚他约了铁道队,郗山可能会闹出很大的动静,他让我在他自己脱困前把你从鬼子那里骗出来,要不然过了今晚,你就没命了。
赶紧到湖里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吧!等事情平息了再悄悄回家。”
郝贞虽然半信半疑,但依然毫不犹豫地扒开芦苇,一步三回头向芦苇荡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