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开始炮轰杨村阵地的时候,林登海已经带着袁化坤坐上了刘兆安提前藏好的小溜子,他听着隆隆的炮声,焦急地对袁化坤说:“嫂子,我尽快把你送上岸,去古邵那段路比较好走,你自己走行不行?我想尽快回去,褚哥那里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自民国二十八年就跟着褚雅青了,为人沉稳机警,是褚雅青诸多警卫员里最得力的干将,袁化坤感动地看着林登海说道:“林子,按说我应该和你们共进退,但是又不想拖了老褚的后腿,要不是我病的厉害,我自己划船走就行,看你这样着急,我也难受,咱们快些走,上岸之后,看看形势再说吧!”
林登海熟练地操起船桨,小船在朦胧的晨雾里箭一般向大湖深处射去,留下一条笔直的水线,岛南的湖面上一定有鬼子的斥候在外围游弋,他只能向西南比较远的三段口方向走。
太阳渐渐升起,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前面有一片刚刚长起来的芦苇荡,从西边绕过去,再向南划个五六里,就能到三段口了。
林登海喘了口气,加快了划船的速度,待小船绕过芦苇荡的时候,他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一只皮艇从芦苇荡南的湖面上冒了出来,那艇上坐着四个穿着黄皮的鬼子,大湖南部除了几簇芦苇,便再无遮挡。
橡皮艇突然转向,显然鬼子也看到了他们,朝他们的小船冲过来。
此时,两船距离大概四五百米,林登海看了一下自己腰里的盒子枪,心头更是焦急,太远了,盒子枪够不到,那艇上至少有三支长枪,只要开战,他和袁化坤便毫无逃生的机会。
他迅速环顾四周,西北方向二里地外另有一处很大的芦苇荡,周围的荷叶尚未展开,他对着袁化坤说道:“嫂子,三段口去不了了,只能尽量藏到那个芦苇荡里,能不能行,就看运气了。”
袁化坤掏出自己带的那把小手枪,那是褚雅青专门送给她防身用的,是一把勃朗宁1900,俗称“枪牌撸子”,近距离威力尚可,但是射程只有50米,基本上20米开外就打不死人了,她无奈地拍了拍手枪,朝林登海尴尬地笑了笑:“林子,你褚哥给的这个玩艺不顶事啊!如果能撑到芦苇荡,咱们就有机会,我和你一起划船。”说罢,她从船头找了块木板,奋力划起船来。
小船调了个方向,直奔芦苇荡而去,鬼子看猎物要跑,在后面叫喊着开枪了,林登海头也不回,拼命地向前撑着小船,四个鬼子紧追不舍,但是橡皮艇四个人划起来比起一个人要快得多,两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幸好此时小船已划进了荷叶荡,林登海一声欢呼:“嫂子,这片苇子干湖了,说不定西边连着岸,上去就可以直接走了。”
袁化坤也很高兴,似乎忘了她身体尚未恢复,趴在船帮上使劲地划着。他们已经听到了鬼子的吆喝声:“哆嘛呆!哆嘛呆!”
一声枪响,小船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林登海被打翻在了小船上,左边的船桨也掉到了水里,他迅速扶着右边的船桨又站了起来,他左肩胛骨的位置,血汩汩地往外冒,子弹从前面穿了出去,整个左臂耷拉了下来。林登海顾不上管流血的肩膀, “噗通”一声跳下小船,右手拽着船头趟过荷叶荡,待船头靠上岸,与袁化坤一起钻进了芦苇荡。
二人在芦苇荡里面看到,这四个小日本很执着地往这边划着橡皮艇,似乎认为这两个人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软柿子,身份又可疑,不抓到他们决不罢休!
林登海看了一下自己的肩头,血还在不停往外涌,两人仓促登船,哪里去找止血的东西啊!他咬一咬牙,用右手抓起两把湿泥狠狠地往伤口上按了下去,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过了一会,血渐渐止住了,然而,那四个鬼子也划着艇进了荷叶荡。
林登海顾不上肩膀的疼痛,拽着袁化坤往西边芦苇荡的深处走了五六十米,芦苇很密,地面很软,走起来非常吃力,他低声对袁化坤说道:“嫂子,这样走法,咱俩都得死这里,你先走!我拖这几个小鬼子一会,等打发了他们再去找你!”
袁化坤知道这是林登海在宽慰自己,他是要舍命救自己了,但是自己就算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是个累赘,听到东边鬼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她握了握林登海的手,分开芦苇丛,快步离去。
林登海抚着受伤的肩膀,蹲在地上,慢慢抽出了盒子枪,他心里默默念着:“现在就送你们去见阎王!”
他将枪机调到了三连发上,一阵风吹来,芦苇随风摇摆,发出“唰唰”的声响,林登海抓住这个机会,如猎豹一般向来时的方向跑,当他依稀能看到鬼子身影的时候,迅速倾斜枪身,打了两个短点射,六发子弹朝四个鬼子射了过去。
对面立刻传来人倒地的声音和中枪之后鬼子的惨叫,他伏下身形,悄然向西北潜伏过去。身后传来几声枪响和手雷爆炸的声音,刚才射击的位置,芦苇被炸倒了一片。
林登海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上,竖起耳朵听着鬼子的动静,肩膀经过剧烈的活动又开始往外流血了,他不敢再动,只能任由鲜血不停地往外涌,双方紧张地对峙着,足足半小时时间,林登海一动未动。
对面鬼子先沉不住气了,两个声音传来:“新大地修?”(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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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登海慢慢举起手枪,对准了刚才他射击的地方,但是这个鬼子也很狡猾,他并没有直奔刚才的地点,而是从北边绕了个大圈,到了林登海的身后。林登海听到背后细碎的脚步声,迅速打了个滚,顺势甩手将枪朝北打了过去,谁知,连续两个短点射都没有打到对方,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节省子弹了,将手枪又甩了回来,一股脑打空了弹仓,对面的鬼子晃了晃身子,终于倒了下去。
他将打空的盒子枪插到腰带上,迅速朝倒下的鬼子扑过去,搜了一下,失望地发现,这是个穷鬼,只有一支长枪,除了压在弹仓里的子弹,连个手雷都没有。他捡起长枪,迅速跑向南边大概四十米左右的位置,拉开枪栓,对着最初鬼子的方位迅速将五发子弹打光,扔下枪,悄悄向东边潜伏过去。
伏下身形,他又竖起耳朵听起来,隐隐听到,一个人在慢慢往他刚才放枪的地方走,边走边试探地问道:“亚麻大桑?”(山田君),林登海不禁暗笑:“这个大傻子,还以为刚才是同伙放的枪呢!”
他正寻思着怎么空手干掉这最后一个鬼子,突然,听到北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撒嘎木都(坂本),塔斯克嘚(快来救我)”。
林登海听不懂,估计是有个人没被打死,刚醒过来在呼救。他的脑子快速地转着,只有一次机会了,风又起,电光石火间向北边扑了过去,他看到这个说话的鬼子正挣扎着想坐起来,腰里挂着一个王八盖子,手里拄着黑漆漆的东洋刀,看起来不是个曹长就是个军曹,他身边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鬼子,应该是林登海在一开始的时候爆了他的头。
军曹身上全是血,喘着粗气,估计离死也就差最后一口气了,林登海上去左手掐住他的脖子不让他出声,右手没费多大劲,就抠开枪套,把“鸡腿撸子”拿到了手里,那军曹眼里顿时充满了绝望,林登海哪里会给他机会求饶?扳开保险,对着军曹的头就扣动了扳机,谁知日本鬼子这个破枪,出了名的不靠谱,竟然卡壳了,那军曹反应也很迅速,趁林登海一愣神的功夫,用尽自己仅剩的力气,将手里的东洋刀从刀鞘里挥了出来,林登海急忙向后挺了一下腰,但是依然没有躲过去,锋利的长刀应声从林登海的耳根划过,砍断了他的鼻梁,使得整个右腮的肉都翻了出来,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林登海忍住疼痛,夺过刀反手向军曹身上乱插一气,把这个军曹捅得满身是血窟窿。
一阵眩晕感传来,他用手捂住脸上的伤口,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随后一阵风又起,他拽起这个军曹的尸体,往南边拖了十几米,藏了起来。
脸上的血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他已感觉不到血的温度,瞪着双眼观察着对面的动静,他看到最后那个鬼子慌乱地回到了刚才军曹的位置,竟然是个不到一米五的小孩,顶多十五六岁,看到军曹不见了,慌慌张张地喊着:“taijiong!taijiong!”并端起长枪六神无主地在原地转圈。
林登海心道:“你们这些龟孙!畜生!今天都留在这里陪老子吧!”
他拎着那把东洋刀,迅速向西跑,故意将芦苇弄得唰唰作响,边跑边喊:“撒嘎木都(坂本),塔斯克嘚(快来救我)!”
那个小孩听到长官的叫声,虽然伴随着芦苇的“唰唰”声,隐约听起来和平时的声音不大一样,但是重伤之下,声音不一样也是有可能的,便一步三停,犹犹豫豫地向林登海说话的方向走了过去。
林登海在刚才往东跑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苇子垛,似乎是去年渔民割完芦苇忘了运走,被遗弃在了那里,他顺势藏到了后面,等那个犹犹豫豫的脚步走到了苇子垛的前面,大喝一声:“撒嘎木都!”那个迷你小鬼子诧异地转过身,感觉胸口一凉,锋利的长刀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林登海呲着牙,双眼血红,脸上吊着被砍开的腮帮子,像一个地狱的使者,他将刀往前使劲一送,长刀从后背穿了出来,这个被称作“坂本”的小孩,眼睛里很快就失去了生机。
林登海“哈哈”地干笑了两声,将满是鲜血的刀子从尸体上抽了出来,自己却再也支持不住,浑身一软,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