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姐——”
还没等严石武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遍又一遍喊得快要沙哑的叫唤声。
“waylon,Yumi,waylon,Yumi——”
“阿姨,我在这里,这里,亭子这里。”
四十来岁出头,剪着超短发的中年阿姨上气不接下气地抹着吓坏胆的汗水,手撑着腰走来。
看到他们的那刻,中年阿姨长叹一口气。
“我的祖宗,你们不好好待在家里,怎么乱跑呢,要是让严大少知道,我定要被骂的。”
“爹地说只要我们跟他回来,就会带我们去见妈咪,可他一直在忙,都不管我们,说过的话也不作数。”
中年阿姨辩说道:“大人要养家,当然都忙了,你们不能这么任性,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不好。”
揽向陆一宁,严石武不肯走。
倒是严石伊比较懂事,扯了扯他的衣袖。
“waylon,我们回去吧,不然爹地会生气的。”
“我也很生气,哼!”
他油盐不进,噘起嘴,双手交叉于面前,仰头向上看。
严石伊埋头栽进陆一宁怀里,嘴里呢喃着。
“爹地说,妈咪住在很远很远,很远的山上,要坐很久很久,很久的车,然后要走很长很长,很长的路才能到,waylon,爹地要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带我们去的。”
“我不信。他回来之前刚买了一架飞机,不差钱,他就是个大坏蛋,惹妈咪生气了,跟她吵架,把我们藏起来,不让我们见她。”
飞机?
陆一宁无比震撼。
生长环境优越,小小年纪就见多识广,眼界格局自会不同,严石武有自己的独特见解,注定不会人云亦云。
但他毕竟还小,成人世界的复杂不止于表面,他毫无依据的指证父亲的坏,听得出是胡诌乱说,但他理直气壮,说得有板有眼,陆一宁倒是对他母亲多了几分哀怜。
从孩子对母亲的强烈渴望,看得出兄妹俩定是从小就缺爱,同作为母亲,她慈爱的心跟着触动,双手不由得抱住他们,想给他们一点温暖。
“不是的,爹地跟我说他很穷,让我好好练小提琴,长大后要赚钱养他。”
严石武俯身下去,在严石伊耳边唧哝。
“等长大了,我养你,不用你赚钱,他要是再跟你哭穷,我就买机票回去,卖他的那些破飞机。”
呵呵呵……
严石伊乐开了花。
这会,中年阿姨才注意到飞来椅的那袋矿泉水,急着上前牵他们走。
“我说家里的矿泉水怎么一下子就没了,你们都拿来给这个收垃圾的姐姐了,哎呀,这捡破烂——”身上有很多细菌。
陆一宁尬了尬。
“我不回去。”
比较乖的严石伊倒是主动让中年阿姨牵她走,可是严石武就没那么好哄。
两人处在僵持中。
可他是家中主子的心头宝,中年阿姨也就是个保姆,自不敢跟他硬碰硬,只能好言相劝。
陆一宁在本子上画一个商店,里面再画个嘴打叉的女人,店外画一个身穿“15号”足球服的小男孩,一个箭头从女人划向小男孩,在小男孩跟前画个足球。
“漂亮姐姐,你是要送我足球吗?”
真是聪明的孩子,陆一宁不禁向他竖起大拇指,这对父母的优良基因真是强大!
“耶耶耶!”
严石武兴奋地高呼着万岁,愈加黏糊她。
陆一宁接着在纸上作画,在小男孩边上画了个短发女人牵他的手,随后,她不舍地跟他挥手。
严石武一秒就读懂她的意思,听从她的话,走向中年阿姨,牵走严石伊。
坐在驾驶位,酷帅的戴上墨镜,他朝陆一宁摆摆手,一气呵成地调转车头。
严石伊依依难舍地扭过头看向她。
“漂亮姐姐,明天再找你玩。”
真登对!
越看越觉得像……
小丫脑里的灵光一闪,快要惊掉下巴:这不就是迷你版的二少和夫人吗?
这时,小白开着小电驴给她们送水果,又把已经装上电话卡的新手机递给小丫。
“最新款,先生给你买的。”
小丫竖起大拇弯曲两下,笔尖里的滑珠在本子上落下两个字。
【谢谢。】
瞅了眼袋子里的瓶子,小白坐下来。
“夫人,我可以跟你聊聊天吗?”
在没有一点证据的情况下,陆一宁干脆利索地攻心狠劲,一点点瓦解飘雪的强嘴硬牙,这场博弈,全盘在她的掌控中,这份大智若愚,令小白心生敬畏。
陆一宁竖起手掌,除拇指外的其余四指弯动几下,看了眼小丫,又瞄向她手中的本子。
【可以。】
在落笔的那刻,小丫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能当夫人的小翻译了,心中的信念顿时变得坚定起来。
三个月内,她一定可以把手语学会!
“我有个学霸姐姐,爸妈很宠她,而我却像他们捡来的不受待见。长大后我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个儿子,我这个身份是偷来的。”
摸了摸手链,小白坦然一笑,“虽然这事我不能作主,但他们算是恨上我了。夫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们很可怜,你知道吗,相比爱来说,恨真的很累人。”
作为当家夫人,陆一宁对下人从不摆谱,矫揉造作,还能屈能伸,像狂风中怒放的玫瑰,傲立于泥潭之上,有大将的风范。
小丫视她为心目中的“大姐大”,将自小困于心,无人能倾诉的话跟她讲出来。
陆一宁抖动着双手,竭力地抑制快要崩溃的内心,笔尖下的文字变成了两重影。
父母之爱,这辈子她再也不能有了。她却不能恨,要遵从他们最后的遗愿,带着他们的爱活下去。
那刻,她真希望小白能跟父母和解,珍惜当下。
【小白,人生有的选择是被迫的,既定已成的事实就不要再去想了。活好接下来的每一天,不管是恨还是爱,时间是感化大师,也许恨着恨着就会有爱了,释怀了,虽然很无奈,但我们还是要给自己加油鼓劲,你只管做好你自己,剩下的老天爷自有定夺。】
被封印在脑里最深处的零散碎片被召唤,正如猛兽在觉醒前的咆哮,即将拼出一幅惨不忍睹的画面,陆一宁的心脏跟着颤动。
她将头埋得很低,双手抱头狠命拳打自己,极力地想要压制快要跳动出来的记忆片段。
“夫人,你怎么了?”
小白飞跑向小电驴,从内箱拿出一包纸巾和风油精,帮她擦汗,并拧开风油精给她闻,“有没有觉得好点,夫人,要不我让蒋妈叫医生过来吧。”
陆一宁抓着她欲要打电话的手,轻摇了一下头。
近处,戴着蓝色棒球帽的男人沉着脸,怒冲冲地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捏扁,放到垃圾桶边上。
他从蓝色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摸着套在打火机上的蓝色纯手工缝制的皮套,久久没有掀开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