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制,公卿二千石刺史不得行三年丧,由是内外众职并废丧礼。”————————【后汉书·刘恺传】
皇帝又与马钧提点了几句,督劝他多看些《墨经》、《考工记》等手工艺与科技专着,其中《考工记》取自《周礼》,是经营科的必备书目,而《墨经》则由于出自《墨子》则不为人重视。马钧唯唯应下,皇帝没什么好说的了,便让穆顺将桌案上那碗已经冷了的酸梅汤拿去赐给马钧。
马钧在刘琬艳羡的目光中饮下酸梅汤之后,便与之拱手离去。
穆顺见状,以为皇帝午后的召见活动已经告一段落了,遂上前轻声道:“陛下,天气闷热,不如先歇息了吧。凡有关涉要务之事,奴婢自会斗胆犯颜,通禀陛下。”
皇帝却不搭理他,反而伸手拿起桌案上、刘琬呈报的有关疑似地动的帛书,百无聊赖的翻覆看了几眼,默不作声,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穆顺见无法说动皇帝去休息睡觉,神情一时有些忐忑。
清凉殿里一片寂静,似乎只有帘幕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呼呼声。
忽然,内谒者令李坚从殿外小步趋进,向皇帝跪伏稽首,轻声通禀道:“陛下,贾公回来了。”
穆顺面色一变,贾诩服丧归来、回朝述职是他最不想见的结果,因为贾诩一旦回朝,穆顺这期间代掌平准监的权力就会自动收回。作为一个有野心的内侍,穆顺无时不在向往着前辈们封侯拜官的风光,只可惜他再如何讨皇帝的宠信,皇帝始终不肯给他丝毫权力。
但在穆顺的长期努力下,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段时间皇帝的口风似乎有所松动,平时讨论大政偶尔也会带他在一边奉茶观望,虽然没有给他参与的权力,却也是个极大的进步了。这期间皇帝让穆顺代理平准监的事务,让穆顺初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只是眼看着贾诩即将回朝,皇帝却对穆顺接下来的去向没有任何的指示,这就让穆顺心里有些急了。
虽然穆顺在皇帝的默许下,趁贾诩不在的时候往平准监发展了许多亲信,但这到底不是明面上的权力,一切都还任重道远。
皇帝斜睨了穆顺一眼,穆顺再如何有野心、会办事,也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多多少少会有些浮躁,要想成为大长秋苗祀那样老成稳重之辈,还得多磨砺一下性子。这般想着,皇帝又将注意力转到传讯的李坚身上,口中轻吐一个字:“宣。”
“平准令臣诩,叩见陛下。”贾诩依然是穿着简单的袍服,身形与相貌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清瘦了不少,不知是因慈母亡故之痛所致、还是这一路上奔波劳苦所致。
直到得闻凉州金城、西海、酒泉等郡也因为旱蝗而闹得不可开交以后,贾诩、周瑜与毋丘兴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奉诏回京、交卸差使。数日行程赶来,贾诩等人终于与赶至长安,沐浴更衣,稍作歇息之后,第一时间便请求入宫觐见。
“快起来,近前来坐。”皇帝这时身边没有常侍谒者,便亲自出声说道:“此间无有旁人,贾公别去经年,可不要又与我生疏了。”
“臣惶恐。”贾诩答道。
皇帝摆手让穆顺给贾诩备上冷饮,又笑着说道:“依汉家制度,大臣丧假以日代月,只服丧三十六日,而无三年之丧。贾公执意服丧岁余,远赴凉州,当真纯孝可表。”
汉初由于民间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不深,并没有形成服丧三年的社会风气,尤其是在孝文皇帝开始将三十六个月的丧期改成三十六日的短丧以后,臣民就一直没有服丧三年的硬性制度。这种情况一直到东汉经学盛行才有所改观,许多人为了博求‘至孝’的美名,在父母坟前结庐而居。所以出于制度的历史惯性以及其他的种种缘故,自光武以下的历代皇帝为了维护上层官僚制度的稳定,仍旧不许二千石以上的大臣行三年丧。
至于像是贾诩这样的臣子,理论上依旧是以短期丧为主,期限则是在亲属下葬以后才算服除。
所以贾诩从长安到武威,一来一回,总共花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才服完孝期,至于其中有多久是花在丧事上,就见仁见智了。
皇帝在贾诩服丧时没少与其书信沟通,知道贾诩在办丧事期间,借着皇帝对他的宠信以及自己早年间在凉州获得的声名,大肆结交了好一批当地豪强。在豪强中间宣扬了朝廷如今的情况,又许下利诱,让彼等畏威怀德,从而在不知不觉间分化了韩遂在河西数郡的势力,并收服了部分河西任侠充作平准监的势力。
也正是贾诩在服丧之余,在凉州打下的这些基础,才使得如今的韩遂后方起火、自顾不暇,给朝廷安然度过天灾获取喘息的时间。
皇帝将那些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抛开不谈,直接问道:“朝廷失雍凉已有数年,政多有失,屡有军兴,疆域恍若荒土,臣民犹如弃儿。朝廷今后必将有所作为,但也得先知悉此地近况,不知贾公这一路过来,过眼所见雍凉情形是何等模样?”
“雍凉屡遭战乱,河渠干涸、农桑不兴,地方守令疏于引导,有失督劝之责,其地本就贫瘠,何况灾祸?彼等豪强大户,虽然资财不如关中豪强之富,但久与羌人杂居,部曲精锐,视地方为己物,纵二千石亦难治之。”贾诩淡淡说道,简单的描述了一下凉州的现况。
总之就是羌族势力与地方汉族豪强势力勾结串联,统治地方郡县,即便朝廷遣派官员,也是被人架空的下场。而且凉州豪强不比内地豪强,内地豪强多少还讲究面子与仁义,不会堂而皇之的与官府作对,凉州豪强则是已经习惯通过武力来解决问题,除非朝廷以暴制暴,先树之以威,不然光靠怀柔,只会养虎为患。
“益州新附,我军师老且疲,纵然有羽林、屯骑、越骑等军可用,但……以关中现下的局势,光是粮草一项就是个难题。”皇帝筹算了一下,虽然可以趁着韩遂后方不稳,一举图之,但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事会耗费朝廷多少钱谷、精力,再加上沿途征调民夫等等。在短期内对韩遂的态度仍旧要以安抚为主,这是朝臣内部一致取得的共识,而皇帝也不是急于求成的人,自然懂得取舍:“还是暂缓图之吧。”
贾诩早知会是这个结果,也不惊奇,接着说道:“若是朝廷在应付关中旱蝗之余,尚有余粮,臣以为不妨趁此机会,遣派使者押运粮草前往凉州,以赈济之名,收士民之心。”
凉州豪强也不尽是丧失理智要与朝廷作对的,其中不乏有些势利的墙头草,比如张掖蒯氏、武威王氏、酒泉黄氏等,若是朝廷能把握住这次旱灾,大可通过赈济的方式争取可以团结的势力,预先在凉州铺设伏笔。
皇帝深以为然,点头说道:“无论如何,关中的旱蝗仍是燃眉之急,贾公所言,等蜀中粮草运至关中以后,再做商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