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与敌战,若有形势便利之处,宜争先据之,以战则胜。”————————【百战奇略·争战】
傅干的面『色』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他其实最初并不是一个为了所谓的朝廷疆土、治内子民而放弃生命的人,因为在他曾经看来,皇帝昏庸无道、贤者不容于朝,这个朝廷并不值得他付出生命去坚守。还不如趁早退居乡里,率厉义徒,等明主出世后再出来兼济天下。
这个说辞没有被他的父亲傅燮所接纳,反而身体力行、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他国有『乱』,人就不该只想着独善其身。
在傅燮死后,傅干就一直退居乡野,并且因为父亲的死,对汉廷始终抱有仇视,甚至想等着这『乱』世之中出一个非刘姓的枭雄,自己好去辅佐他匡济天下。可直到皇帝开始追尊英烈,并屡屡下诏征傅干入秘书监,以及皇帝逐渐表现的明主气象,让傅干本是坚如磐石的心稍显动摇。
后来在得蒙皇帝封拜嘉赏的傅巽、傅睿、傅允等亲族劝说下,傅干这才勉强复命。
等到他亲自接触到皇帝之后,才明白他父亲当初为何对朝廷是那样的充满信心,为何会在死前慷慨的说出‘今朝廷不甚殷纣,吾德亦岂绝伯夷?’这番话来激励他。
“彦材?”沮隽在一边看着傅干两眼无神,久久不语,还以为自己直呼其表字,让人多想了,于是改口道:“傅君?”
“喔。”傅干恍然回过神来,赧然笑道:“适才失仪了,还望勿怪。”
沮隽是个『性』子耿直的人,虽然曾在族叔沮授身边学了些算计和兵法,但也没有做到像沮授那些士人一样的心计。他不知道傅干刚才因为他那随口的一句话而想到了很多,跟在一边的朱皓却悄然看得明白,傅燮的死讯传到雒阳的时候,他的父亲朱儁正担任屯骑校尉,作为征羌的后备役,于此知之甚详。
只是害死他父亲的真凶到底是不是该归咎于朝廷,就得看傅干自己是怎么想的。至少现在看来,傅干应是走回了一条正确的路上,不会让傅燮于九泉之下失望了。
“阳平离沮县还有很长一段山路要走,我这几日要防备窦茂南下,不敢轻易出城刺探,至于阳平现今如何,倒是不得而知。”傅干听了沮隽重复了一遍的问题,摇头说道。
沮隽心里略有失望,又问道:“那沮县府库尚存粮草几何?”
傅干徐徐答道:“我受命赴任沮县不过数月,如今正是春初,沮县地狭民贫、民不过二千余户,麦粟少缺,恐难支持大军所费。”
他在秘书监与法正等好兵之人待过两年,自身对于兵法也有一定的理解,很快就明白沮隽心里在想什么。虽然他也想趁此机会在张鲁未反应过来之前抢占阳平,但自身的粮草的确是个问题,现有的存粮,不仅不能让沮隽手下的四五千人顺利走完剩下的陈仓道、抵达阳平,甚至让他们在沮县多待几日都很困难。
“在下沮校尉想为国家早日平定汉中,奈何情势如此。”傅干好声劝道:“不若先在此驻守,等在下召集县内富户,劝输麦粟;或是等到司隶校尉等人越险而来,再做计较不迟。”
沮隽沉『吟』良久,方才开口,语气有些忧虑:“只是窦茂等氐人残部逃散山野,我这一路南行,得获逃卒甚多。陈仓道直达汉中,我担心他们会从山林小道逃亡汉中,让张鲁有所警惕。”
朱皓在一旁『插』了句嘴,道:“我家在会稽,也是遍布山林,山中虎狼凶恶,鹿兔难捕,人若是不带口粮,只身入山,必是十不存一。彼等氐人逃散山林,且不说他们寻不寻得到山中小路,就是想在这莽莽山中活下去尚且不易,又遑论跑到汉中去,正好让张鲁得知?”
见熟知山野的朱皓都这么说了,沮隽心头的顾虑也随之去了一半。
此间官职最大的便是沮隽,傅干知道对方出于多种原因,有些立功心切,担心他会犯险,故而紧跟着朱皓说道:“即便让张鲁知晓也无妨,彼知我天军已至,必然手足无措。仓促之间,何以建屯结寨、聚兵相抗?”
见傅干与朱皓都这么说,沮隽也不愿一意孤行,何况他刚才听到粮草短缺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打消这个主意了。
『射』声营在沮县驻守了十余日过后,在后方的司隶校尉裴茂、虎贲中郎将盖顺所领的两万大军终于姗姗来迟,赶至沮县城外。此番连带着被武都太守韦端征役运粮的民夫,共有五、六万余人,城下连营扎寨,旌旗飘扬,甚为壮观,成为这个小县城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景。
司隶校尉裴茂,虎贲中郎将盖顺,侍中、领参军荀攸等人在城外大营之中听取了沮隽等人的当面叙述之后,荀攸未有按图,很快就下了决定:“盖郎将可立即领八千余虎贲,昼夜前行,迅速赶往阳平。过了这么多天,米贼必然知晓我军行径,阳平城下必有防备,盖郎将得遇敌军,能攻则攻,不能攻且结营驻守,留待我大军后至。”
说完,荀攸象征『性』的问向裴茂:“裴公以为如何?”
裴茂只比荀攸大上几岁,对方只是出于对他手上所持节、与官位而称呼,给足了一军主帅的面子。他假作思虑了一会,而后缓缓颔首,淡然说道:“虎贲军当年于蓝田谷攻拔峣关、进『逼』覆车山贼,熟悉山野用兵。此番改为前锋,正合其人,荀君此计甚是周详。”
荀攸听了这话,忍不住低下了头,但笑不语。
盖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红,但仍是慷然答诺道:“末将领命!”
说完便毫不拖泥带水的退了出去。
沮隽倒是颇为羡慕的看着盖顺,他知道自己前次已经得了大功,而盖顺又是当初皇帝最宠信的年轻将领。虽然这两年风头有些不如曾经,但无论是于情于理,他这次都该将机会让给盖顺,不然一直是由自己领兵做前锋,会让军中其他将领心有不平。
盖顺走出大帐之后,本来因为得获军令而面『露』喜悦的他,脸『色』忽然就垮了下来,任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刚才裴茂提起他当年讨伐覆车山刘雄鸣的事迹,绝非是有心夸赞他麾下虎贲军熟悉山地作战,而是在不阴不阳的提醒他不要再犯了当年的错误。
虽然这是个善意的提醒,但听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好受,反倒像是刻意挖苦。
尤其是当初那个‘错误’至今仍站在他的帐下,让他每见一次,心里就悔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