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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郭瑀分别后,郑直又带着礼物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首辅刘健的私邸。刘家果然如同程不识讲的没有对他拒之门外,只是刘阁老也没有亲自接见,而是派了一个姓张名辽的主文来见他。

“俺听闻郑解元有意武举?”面前的中年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倨傲“不晓得是不是传错了?”

“张主文的消息哪里会错。”郑直占着小半个圈椅,拱手欠身“俺确实有意本科武举会试。”习惯成自然,两年前他求焦黄中放过,忍气吞声半天张不开嘴,可是前几日再次去求焦黄中,甚至能够做到低眉顺眼,如今更是有了唾面自干的迹象。没法子,没有实力的狂吠,除了让郑直自取其辱,余下的什么用都没有。每到这个时候,郑直想想郭勋,心态就平和了很多。人家可是大明开国勋贵,与国同休,尚且能够委曲求全,他郑直又有啥资格端着。

“哦?”张辽好奇道“俺听人讲,这武举乡试已经结束,却不晓得,解元成绩如何?”

“俺并未参加武举乡试。”郑直老老实实回答“俺如今还是武生,故而按照规矩,可以直接参加武举会试。”

“原来如此。”张辽点点头“那俺就预祝解元公能够有所斩获了。”

“多谢,多谢。”郑直依旧中规中矩的回了一句“俺定然不会让张主文失望。”

“听闻本科秋闱,郑解元的两位兄长也要下场?”原本郑直解释清楚了就想着告辞,却不想张辽又开口。

“正是。”郑直老老实实回答“不过本科多半是不成的。”

这话讲的已经不是肉麻,而是露骨了。不过郑直只求眼前先过关拿到武进士,至于日后,过了眼前再说。

“哎。”张辽反而劝道“有郑翰林、郑解元珠玉在前,想必令兄也不会差。俺作为局外人都对郑解元的两位兄长颇为看好,为何郑解元反而泼冷水?”

“实不相瞒。”郑直赶紧道“俺们是军户出身,幼时顽劣,两位兄长尤甚于俺。除非俺家祖坟又冒青烟,否则绝无可能。”

张辽被郑直的谨小慎微弄得哭笑不得,甚至生出鄙夷“郑解元未免武断了吧。须知有些人天生就是读书的,一篇圣人文章,旁人读十遍不明所以,人家读一遍其意自明。比如郑解元。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欲封侯。何等气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八百年。又是何等的豪迈。俺很难想象,拥有这样气魄的郑解元会弃文从武。”

郑直也不争辩“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张辽更感无趣,又讲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终于将郑直打发走了。郑行俭名不副实,色厉内荏,凭空浪费了一副好皮囊,一身好才学。不过一红尘枯骨,世间走肉尔。

郑直坐上车,松了口气。想到时才张辽那嚣张模样,袖中一直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没关系,俺们慢慢玩。刘健今年七十二了,还能活多久?时间在俺这边,杨儒讲的对,优势在吾。只要过了这一关,俺有的是法子玩死你们。

郑直是小人,小人的记性永远特别好。对谁帮过他,也许记不得;可是谁的罪过他,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张辽不过一个首辅门下走狗,郑直根本不会过多在意,而是将这笔账算到了刘家头上。

莫欺少年穷。

郑直是小人,小人会更加懂得轻重缓急。目下郑家是靠着六太太那与皇后的关系,如同藤萝般依附在张家身上。而郑直又阴差阳错的,如同藤萝一般依附在郑宽身上。所以如同郑家在没有真正的实力前,不敢得罪张家一般。郑直从不敢将对六叔,六太太的不满显露出来。

人必须要靠自个。

马车很快来到了另一位关键人物,焦芳家。因为前几日与焦黄中有了默契,这次拜访焦家,郑直同样没有被拒之门外。不过与刘健不同,焦芳竟然亲自接见了他,这让郑直既意外,又受宠若惊。他说到底不过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同时还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面对刘家,焦家人,或孤傲或低三下四,又何尝不是心虚的表现。

“郑解元是北人,自当勇往直前,为何就怂了?”焦芳今年七十,身材中等,明明是文人的身子,却一副武夫的火爆脾气“俺以前听人讲,你要砍死那个刘啥啥的,还觉得挺带种,咋转头就输诚了?”

郑直没想到焦芳这般高位之人竟然如此直来直去,不由错愕,甚至有些茫然无措。只好磕磕巴巴,干干瘪瘪道“晚辈少不经事,陡然临高位,不免忘乎所以。实乃惭愧。”

焦芳不以为然“人生得意须尽欢。若是不趁着年轻恣意妄为一番,难不成等到了俺这岁数再快意人生?”

郑直有点招架不住。他不晓得是不是人年纪大了都是这么放荡不羁,毕竟类似的话,何鲤鱼也曾经讲过;类似的言行无状,老郑直尤甚。只是当初何鲤鱼存了别样心思;老郑直是虽生犹死。目下焦芳呢?

“俺也扫听了郑解元,这么多年,不等不靠,都是一步一步自个闯出来的。”焦芳自然看出郑直的迷茫“一个人走出来的好啊。这样才走得稳,站得住。可是文武殊途,隔行如隔山。武职固然轻易,可是以郑解元之才,难道真的愿意埋没这一身本事?弃文从武,这一步还是要慎重,”

“晚辈受教。”郑直感觉听错了,对方竟然隐隐有支持他投考文举的意思。可是他一来根本没这实力,二来已经向刘健输诚,如今好不容易有武举会试可以换的一官半职,哪敢食言而肥“若是早拜见少冢宰俺说不得就是另外一番景象。奈何晚辈报考武举已经广为人知,改不了了。”

有些东西按照规则,他不能讲出已经去刘家了。焦芳要是想查尽管查,想来也不会费事。因此郑直找了一个最敷衍的理由搪塞。

“可惜。”焦芳摇摇头“君子一诺重于千金。直隶几十年才终于又出了一位地道的北方解元……”

郑直讪讪不语。他早就听人讲焦芳因为早年的经历,对于南方人极其仇视。心中不由感觉好笑,这位似乎是为了南北方之仇,放弃了家恨,想要推他在举业上继续打脸南方人。关键郑直配吗?想吗?敢吗?

待从焦家告辞已经传来了晨钟之音,不知不觉,焦芳劝了他整整一夜。不管焦芳到底是何打算,郑直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却也保证,回去再加斟酌,算是给了这位少冢宰一个面子。焦芳却并没有不满,似乎对方信心十足,郑直依旧会食言而肥。

可是焦芳真的错了,郑直站的比焦芳矮,却看的比焦芳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郑直这个小人瞄上的是刘家的后代,不是刘健本人。至于焦芳,郑直对这老头却没有一点记恨,甚至还生出了少许感激。旁人都是碍于世俗,随波逐流抬举郑直一二,可是郑直竟然发现焦芳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竟然是认可他的能力。

不管咋讲,目下刘健,焦芳都已经表明了态度,那么他在武举会试的绊脚石已经不存在了。至于张家?武举没有状元这一说。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策论有高有低因人而定,可是马步弓射做不得假。莫讲张家,就是皇帝也插不上手。况且郑直也没有头昏到认为皇后会为他这么一个所谓的‘亲戚’下这么大的本钱。接下来的日子他只要用心武举,每日弓马操练就好。

贺五十扬鞭,马车迅速向着芝麻巷疾驰而去。

焦芳听了焦黄中的禀告,笑了笑“还是太嫩了。”

焦黄中附和一句“父亲讲的是,莫讲俺家本来就不会为了之前的些许不快迁怒于他,就算真的要迁怒,他这番自辱又有何用。”

焦芳看了眼焦黄中,原本准备起身去休息,却又落座“你观郑行俭此举所为何来?”

“自然是自感文举无望,想要另辟蹊径。”焦黄中得了郑直的好处,自然是避重就轻。

“你啊。”焦芳冷笑“这世间有一种人,千万不要得罪,小人。”

“父亲是在效仿当年郭子仪礼遇卢杞的故事?”焦黄中也不是傻子一点就透,却不以为然。“郑家就算想要入阁,怕没有几十年也不可能吧?”

“几十年后,我在哪?你在哪?”焦芳冷笑“人生七十古来,俺不在乎,你也可以不在乎,可是二郎他们呢?”

焦黄中再次认错,奈何郑直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焦黄中根本无法想象如同一个丑角的郑直咋可能操控他的生死。郑宽?在翰林院的人多着呢。哪怕是个状元,也不一定能熬出头。况且他对焦芳既然发现了郑直不妥,不敢紧弄死对方,反而隐隐有推波助澜的更加不懂。

“你去吧。”焦芳老而不死,成精的人物,哪里看不出焦黄中的敷衍,叹口气,将对方打发走。

尽管有梁厚斋他们作证,焦芳也依旧怀疑希周的死也有郑行俭的手尾。奈何牵一发而动全身,郑家与沈家联姻,意味着动郑家,皇后就有可能出手。正如焦芳讲的,不为自个,也要为焦家的后人着想。他吃了那么多次亏,从来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情,跟何况焦芳还想要入阁。

谢迁咋入得阁,还不是阻止了当初的沈二娘,如今的郑家六太太入宫为妃,所以他也想要如法炮制。至于郑家,哪怕郑宽这二年在翰林院着实结交了不少清流,更是通过联姻勋贵来厚实根基,可是依旧缓不济急。在焦芳面前郑宽的一切都作为根本不值一提,遑论刘健。

当然郑家有郑宽在,长远来看确实不容小觑。因此今个这一出戏,固然有娇郑直心智的意思,更多的也是准备拉拢郑家。

虽然已经是初秋时节,可天亮的依旧很早,街上也早就熙熙攘攘。

贺五十驾车刚刚拐上西四牌楼南街,同向跑过来一辆马车。晨风清爽,车窗的布幔随风摆动。好巧不巧,经过郑直的马车时,被他将那辆车内瞅了个清清楚楚。一对主仆正在说笑,那小娘子笑的爽朗,颇有十娘子风采。

郑直摸摸鼻子,来到车门旁招呼一声。贺五十见怪不怪,立刻扬鞭跟了上去。今夜朱千户不适合出现,因此郑直只带了贺五十,其他人都没有带。不多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来到了羊肉胡同,眼瞅着马车拐去一条小巷,贺五十勒马停了下来,跟踪也是一门学问。

郑直跳下马,步行跟了过去,贺五十则抓住缰绳,找地方歇脚去了。看看天色,估计五郎得下午才能出来了。他是个老的成精的,有些人旁人瞅着云里雾里,可是贺五十一望便知。后院的三奶奶来的时候那模样可一点都不像传闻中与五郎水火不容。至于十娘子,也不像苦闷之人。再联想到在芝麻巷见到了很多原本应该是五房的下人,他就懂了。只是郑直待贺五十真的不错,从没有亏待过他,也就始终不发一言。对于贺五十来讲,郑直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其余的一切,算个啥。

那辆马车来到小巷里第四户门口停了下来。片刻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丫头,跑过去叫门。片刻后,叫开门的丫头领着几个比丘尼又回身请出车里的小娘子。郑直脚步不快,将一切尽收眼底。

似乎是心有所感,那小娘子眼瞅着进门了,却突然回头,看到了不远处正盯着她的郑直。立刻瞪了一眼,走了进去,院门迅速被关上。

郑直瞅了眼高悬门楣之上的匾额‘显灵庵’。赶在车夫催动马车前,凑了过去,跳上车辕道“劳驾,捎一截。”说着扔过去一锭银稞子。

车夫迅速接住,原本不高兴的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公子怕不是想走吧。”

“确实。”郑直一听,就晓得这车夫不是忠仆,笑道“俺记得胡同外有处酒肆,大哥若是无事,不如俺们吃几杯。”

车夫没吭声,却也没有拒绝,甚至也不着急哄人。

“倒是俺小气了。”郑直又拿出一锭五两银子扔给对方。

车夫接住,掂了掂“俺家来头可大。”

“那算了。”郑直伸手要拿回银锭,车夫却赶紧躲开“俺家娘子初九那日还要来此烧香九日,有没有本事,就看公子了。”

郑直有些好奇“为何九日?”

“俺家老爷今年也要下场。”马夫毫不迟疑讲了出来。郑直点点头,跳下马车,向外走去。

信佛好啊,渡渡俺吧。自从孙三娘发疯下毒后,他已经循规蹈矩很久了,算算日子三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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