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悠虽然如今已经是在宫中进出多次,与这位太子爷却还真是没什么交集。
即便是后来已经很得寿光皇帝那位义父老爷子赏识,可是那时候太子和刘明珠等人还在瀛台圈禁着,想走动也走动不了啊。
一旁萧老夫人却似是轻轻摇了摇头,看了看刘明珠又看了看安清悠,默然不语之际却是心中暗自轻叹道:“担当……好一个担当!太子爷果然还是要拉住这两家,殿下他……他可是我们萧家的皇后生出来的啊,事到最后,却还是更看重文官们吗?”
萧老夫人的心中不知怎地泛起了一丝苦涩,而此时此刻的宫中北书房里,寿光皇帝正慢慢地说着话:
“龙渊阁大学士刘忠全、龙义阁大学士安翰池、左将军并领征北军统帅事萧正纲,此皆国士也!均为可用之人,这刘安萧三家随朕日久,年轻一代中亦是不乏有才华惊艳之辈。如今李家已经倒了,你这个做太子的也该站出来,也该有些自己的人手势力。做了几十年的中庸太子,将来登基之时,亦是不能没有根基啊!”
寿光皇帝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在龙椅的扶手上,眼看着对面的太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慈祥的微笑。
太子单名一个牧字,这么多年来虽是外面的小道消息从来就没有消停过,一直有人说万岁爷只喜睿王不喜太子,可是只有这两个当事人才明白,谁才是寿光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儿子,最着力栽培的儿子。
如今形势的发展,似乎也终于渐渐地证明了这一点。那个曾经光鲜亮丽无比的九皇子睿亲王如今已是阶下之囚,等待他的是所谓大谋逆案的审判。无论结果如何,其实已经没有人关心了,最好也不过就是和现在一样,圈禁终生贬为庶人,不过是掉脑袋与不掉脑袋的区别罢了。
而太子牧呢,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做着他担着没出息名声的低调太子很多年,什么李家也好九弟弟睿王也罢,却都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甚至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劳神费力地去做。
这是该说这位太子牧的运气太好,还是他太聪明?
没人知道,寿光皇帝也不知道,对于这个问题他老人家一直懒得去想,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老爷子心里是从来就不信的。这把龙椅早晚还是得选个儿子传下去。
“父皇如此关心提点儿子,儿子真是感激涕零。”此时此刻的太子牧依旧是那副老爷子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样子,低头受教。
“不过这个事情朕倒是不太操心,刘家把孙女嫁给了你做侧妃,萧家那边更是不用说,皇后是你的生母,萧洛辰那个浑小子又是从小便给你当护卫的,都是娘家人呦!”
寿光皇帝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忽然间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至于安家……刘家的二孙女若是真嫁了安家那个二公子倒也不错,那小子命好,这一下可不是和咱们的太子爷成了连襟了么?嗯,也算是结了亲!安家这个二小子看着虽是整天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可是论头脑手段倒还颇有两把刷子,将来好好培养培养,也算得上是下一代中能做你左膀右臂之人!”
寿光皇帝这边说得似乎很随便,可是刘明珠不过刚离了太子府没一个时辰,这当儿人还没离了萧府,老爷子却已经问了出来。
太子牧一点点都不敢放松,恭恭敬敬地道:“这事儿……儿臣倒是没想那么多,那刘家的二小姐听说倒是很喜欢这安家二公子,只是刘大人那边如今身居首辅之位,安老大人也是入了阁的。刘家怕人说闲话,这才由着刘侧妃那边问到了儿子头上。儿子心想,既是有情人,又何苦让他们难成眷属?不过是让刘侧妃先去勾兑勾兑把事儿挑明了,剩下的成与不成,由两家自己再去定夺便了。”
太子牧说话时永远都是寿光皇帝面前自称“儿子”,永远都不会自称“儿臣”,而对面的寿光皇帝陛下却是最恨别人自己不够明君气度,此刻哼了一声道:
“刘忠全做事也太小心了,怕人家说闲话?怕什么,怕有人说他高处不胜寒不成!这两家都是有功之臣,朕又焉能为了一点点晚辈的姻缘事就疑了他们?去告诉刘忠全一声,他的孙女想嫁谁就嫁谁,瞎担什么心嘛!”
“是,儿子一会儿便亲自到刘大人府上走一趟,也让他们明白父皇的浩荡气度,想来刘家安家知道此事,也定会喜不自胜才是。”
太子牧恭恭敬敬地回着话,只是他这番做派却不是什么给刘家、安家做担待了,原本这安子良与刘玉珠之间有了他这么走一趟,却是成亲也得成亲,不成亲也的成亲,否则岂非倒是坐实了帝王或有相疑之心?又置寿光皇帝于何处!
不过太子牧心里却是一点儿都不担心,他和刘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无论是从刘明珠的转述还是从他自己对刘玉珠的观察来看,安家那位二公子和刘玉珠之间只怕还真是颇有情愫,这事情定了下来,只怕两家的人还要多谢谢自己呢!这一番人情却是做大了。
“此事就这么样吧!”寿光皇帝却不知是全无察觉还是懒得察觉,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道:
“如今这大谋逆案也审得差不多了,征北军那边亦是派人把俘获的可汗哥尔达和金帐送了过来,朕意后天让他们献俘于正阳门前,到时候弄个大点的场面,也让百姓们看看咱们大梁国威嘛!想来到那时候民心向背,单是凭这勾结北胡一条,天下必是恨这李氏诸人入骨,趁势再把这李家和睿王凌迟剐了,谁也说不出什么二话来,你意如何?”
“这……”
太子牧陡然间脸色一变,忽然双膝一软,缓缓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地道:
“李家谋逆,罪在不赦,只是这凌迟之刑还要放在盛典上举行,实在是血光之灾太不符合这喜庆祥和的场面。儿子斗胆,请父皇另择时机赐这李家上下一死便是。至于九弟……九弟能不能求父皇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他便是再怎么做得错,毕竟是儿子的九弟,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啊!”
话说到这里,太子牧已是伏地大哭。寿光皇帝看了他半响,忽然缓缓叹了一口气道:“你啊,你这孩子等得忍得,又有心智手段,只是这等优柔寡断之举,未免心肠太软了,为善之念终要有个度啊!”
太子牧磕头在地嘭嘭有声,不一会额头处竟都已见了血来,只是大哭着道:“儿子求求父皇了,儿子求求父皇了,就饶九弟一条命吧……”
寿光皇帝皱眉半响,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便依你,李家先再押上一阵,至于你九弟……唉!你这孩子到底是心软啊……”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李家并没有在献俘仪式上挨凌迟,九皇子也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就死,父子两个又说了些军国朝政之事也便散了。只是这太子牧出得北书房,额头上的瘀肿血渍却是不加半点擦拭包扎,就这么径直奔着太子府中回来。
等到了太子府,里面却是乌泱乌泱早聚了一大群人,如今太子复立,李家和睿王府倒台,谁还不知道风向是往哪头刮?大大小小的臣子早就已经在这里相候多时,这其中有本就支持太子的,亦有在大谋逆案这场大清洗中从外省调入京城的,甚至还有原本属于李家一系,如今却是“弃暗投明”之人。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众人见了太子牧这副模样,登时是一个个大惊失色。
太子牧似乎依旧是那副平庸模样,口中却是一声苦笑道:“今日和父皇谈起大谋逆案,孤想着九弟无论如何,总是孤的亲弟弟,给父皇磕头求情,却是磕成了这副狼狈模样,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诸人彼此对视一眼,忽然间称颂四起,都是赞太子仁慈的。
这里面虽然亦是有阿谀之声,但却比当初九皇子做太子时人人拍马屁要强得多了,对待睿王尚且如此,对待臣子又该如何?其间倒是不乏真心实意之人,都觉太子心胸广阔宽厚待人,跟着这样的人才是王道。
如今复起的太子,身边既有刘、安、萧三大家族相助,又有寿光皇帝圣意所属。
把眼看去,这厅中文臣武将一样不缺,纵横文武两脉之余,那原本的优柔寡断遇事枉善的名声,却也在一点一点地向着一个仁慈宽厚形象发展。蛰伏了许多年,这太子**终于登上大梁国的政治舞台,却拥有了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起点。
“罢了罢了,孤不过是念着手足之情而已。还有那李家,孤今日也是帮他们在父皇那边求了情,十有八九凌迟是要免了,改为赐死……唉!张尚书,这大谋逆案赶紧查吧,看着这么多人要抄家灭族,孤真是于心不忍啊……”
太子牧依旧是那副心软看不得人命的样子,众人又是一阵交口称赞,只是他的心中如何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梁国的惯例是人死事止,这李家一天还没杀,大谋逆案一天就不算完,对于余孽的追查还就一天天还得进行下去。把该杀的要杀的杀他个干干净净,那九弟睿王就算是不死,又与废物何异?
应酬一番与众人散了,旁边新任的刑部张尚书本来就是太子府的老人,却是跟着太子爷进了内堂。一张薄薄的名单递了过来,果见上面又比前两天多了不少人犯的名字,太子牧不停地点头,正要对这张尚书嘉勉一番,却陡然间微微眉头一皱道:
“这礼部侍郎沈从元沈云衣父子,一直便是那李逆的干将,在朝中素来有‘沈系’一说,为什么还没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