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京城里的金街之上依旧是车水马龙。
往来各色人等中口中谈论的,却大都是刚刚被寿光皇帝陛下亲自送行远去的北胡使团。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这北胡不过是一纸国书,咱们大梁就得巴巴地送这么多银钱粮秣过去,朝廷竟是如此软弱!”茶馆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义愤填膺地大声骂道。
“你们看见那一队一队的押运车没有?比往年的时候更多了何止倍增啊!不知道来年这岁币是不是还得加……唉,朝廷的税这么重,却都便宜了北胡人,我若为官,自当犯颜死谏……”旁边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书生亦是愤愤不已。
“嘘……二位年兄小声点儿,便是为官又能如何?那左都御使安老大人号称铁面,不是也曾犯颜直谏过?如今怎么样,全家上下一抹到底都成了白丁草民。那萧家势力不小吧?萧大将军都被降三级带着儿子发到北边守边去了。眼下朝中是睿王府和李家的天下,听说这一次的修约之事便是他们定的,又能如何?那沈大人还不是为此当了礼部侍郎?皇上一门心思的想换太子,眼下只求着北疆相安无事就好。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
人在做,天在看。
睿王府和李家或许在朝中能够一手遮天,或许能够装模作样地求得一个天下声声的贤名,但是日子久了,这人心向背终究是在老百姓心里有那么一杆称。
而寿光皇帝恰在此时高调亮了北胡使团招摇出京,无异于又在这个秤杆的一端加上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仿佛顷刻之间,睿王府和李家沈家的声望便开始一落千丈,可是他们依旧是把持着朝政。几个年轻人议论一阵也只能是骂上两句了事,万里之外的边疆北胡,更是离他们还很遥远。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清洛香号的后门,安清悠飞快地进了门,却是毫不耽搁地吩咐迎上来的两个大丫鬟道:“青儿,准备热水沐浴更衣;成香,去看看前面有什么想见我的客商没有,让他们在前厅相候,一会儿我要出去见他们。”
两个丫鬟齐声称是,却是都没移动分毫,青儿迟疑了一下才道:
“奶奶,晌午的时候箫管家却是到了咱们香号里,说是老太太病了,让您和五爷赶紧回去看看!”
安清悠猛地一怔:“老太太病了?”
萧府的大管家萧达正心急火燎地在前厅相候,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早就直闯内院了。
可便是那几个陌生面孔的下人护院,却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连他萧大管家的帐也不卖:“还请大管家稍安勿躁,没有五奶奶发话,任何人都不得擅闯内院!”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既不说五爷五奶奶在与不在,也不做任何解释。
萧达只能这么没奈何地在前厅等着喝干茶,一脑门子上急得全是汗。
“倒是有劳大管家久候了,却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到让大管家亲自跑来传讯?”
虽然与原来的计划不同,安清悠却到底是在这前厅众人面前亮了相。
倒看大管家萧达满头冒汗地道:
“哎呦我的五奶奶,您总算是出来了,下人没告诉您说么?老太太在家里的胸口疼病又犯了,让小的叫您和五爷赶紧回去!唉……唉?五爷呢?”
“五爷今儿个到工坊去有事,已经派人去请了,大管家先别着急,说不定他这时候已经在去回府里的路上了。来人,备马套车,回府”前厅里诸多客商往来行止,安清悠却是镇静得滴水不漏,就这么跟着大管家萧达上了车。
就这么来到萧府入了内院老太太房里,却见萧家的几个儿媳妇早就到了,大奶奶林氏一脸的惶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给老太太瞧病的大夫,倒是二奶奶宁氏瞅着安清悠到来,冷笑着来了一句:
“婆婆突发急病,五弟妹倒是不紧不慢地,大管家亲自出去想请,倒还是这么许久才回来!悠闲得很呐!”
二奶奶宁氏这话里就带着挑理,旁边三奶奶秦氏却是接了过去道:
“二嫂也别这么说,如今清洛香号正是名声大生意旺,每天的客商银钱进出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家五弟妹不是心里没有家里人,就是这生意场上的事情太多抽身不开,五弟妹你说是不是?”
三奶奶秦氏看着是帮忙,这话说得却是更加阴毒,心里有家里人却又要去忙生意,显然是说挣银子比婆婆得了急病重要的多了。
安清悠丝毫没有搭理这些冷枪热棒。
此时此刻,无论是疲惫还是压力对她来说都是极重,可是进房的第一分心思,却是都放在了萧老夫人身上。
只见面前萧老夫人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静悄悄地一点儿都没有声音。
旁边一个大夫正自捏着萧老夫人的手腕细细诊脉,耳听得有人在房中聒噪,那一双眉头却是微微地皱了起来。
“咱们都安静点儿,莫要搅了大夫诊脉!”安清悠看都不看旁边二奶奶、三奶奶一眼,口中声音虽轻,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
那边二奶奶宁氏三奶奶秦氏俱都一怔,原本她们都是准备了一肚子的夹枪带棒。可是安清悠这一句话,却是登时便封死了所有的话头,两人一个撇嘴一个翻白眼儿,却都是没法再说些什么。
那大夫本是和萧家极为相熟之人,复姓司马,亦是京城之中颇有名气的大夫。此刻他耳听得房中清静了下来,却是又仔细诊脉了一阵子,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手。扭过头来时,脸色却亦是不太好。
“司马大夫,我家婆婆这病怎么样?”大奶奶林氏一脸惶急的问道,她性子虽然柔弱,但此时此刻反是第一个发话的。
“就是就是,婆婆这病怎么样,晌午她老人家突然昏过去的时候,可当真是吓了我一跳,赶紧的冲出来招呼丫鬟婆子们过来,我家婆婆没事儿吧?”
第二个说话的却是四奶奶乌氏,晌午之时她被叫进老太太房里单独问话,萧老夫人却极为意外地突然晕倒。
说起来她倒是第一个跑出来喊人的,此时此刻虽然亦是问话颇急,却没忘了把那“赶紧的冲出来招呼丫鬟婆子们过来”这几个字说得很是大声。眼下之意自是说,老太太突然昏倒,可是我在旁边才及时叫了人来的。
“萧老夫人这病眼下倒是无碍,只是这治起来却是麻烦的紧……”
司马大夫说道这里似是微一沉吟,安清悠却登时反应了过来,出声问道:“婆婆这病可是有甚棘手之处?若是需要些稀有药材,或者是什么难寻的器物,司马大夫您便尽请开口,只要这京里有的,咱们都能想法子给您弄来。”
安清悠这边操着心,旁边二奶奶宁氏却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心道:
“口气好大,臭显摆自己有钱么?还京里有的都能弄来,现在不是你男人在皇上面前当宠的时候了,连皇后娘娘和太子爷那边都只剩下了个名份,难道司马大夫说上几味皇宫大内之中才有的东西做药,莫非你也弄的来?”
倒见司马大夫缓缓摇了摇头,苦笑道:
“五奶奶言重了,老夫人这病既是不需什么稀有药材,倒也不用什么麻烦难寻的器物。只是这人年纪大了,有些陈年老疴却是终究是个麻烦,今日这一晕,乃是人老血稠心火虚旺之症,来得虽急,但是在下待会儿给老夫人施针一番,开几副方子慢慢调养,一时三刻倒还并无大碍。倒是从此以后,却是万万着不得急生不得气,凡事也要少操心。不过老夫人这性子……唉!还请几位奶奶们多操心吧!”
这话一说,萧家的几个儿媳妇儿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萧老夫人那犀利强项的性子莫说是在萧家,便是在京城里都是极有名的。这不着急不生气还要少操心三样说起来容易,真要是放在这位婆婆身上,那可不知道有多麻烦了。
“原来如此,多谢司马大夫,还请先生费神施针开方,我等必是会多加小心了!”
几位奶奶心里各自有着不同的想法,此刻倒是安清悠站出来说了话。
那司马大夫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银针来径自给萧老夫人施了针灌了药,又是一连开了几副药方,这才拱手做辞。
安清悠却是没忘了从袖袋里直接掏出了一张五百两的大额银票来作为诊金,司马大夫连声谦辞说太多太多,推辞再三,这才收下。
倒是旁边二奶奶宁氏看着安清悠一出手便是五百两银子,鼻子里又不禁哼了一声,口里轻轻念叨了一句:
“暴发户……”
送走了司马大夫,五位奶奶又回到了老太太房中。只是这一次却是一阵尴尬的静默,诸人彼此大眼儿瞪小眼的看着,谁都没有先吭声。憋了一阵,倒是四奶奶乌氏最先沉不住气,左望望右望望出声说道:
“婆婆病了,咱们几个该做点儿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