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晚上,安家长房里灯火通明。
这一场订聘宴办的是热闹无比——如今那位皇上义父显然已经是下决心要把安家养起来了,既有这些人手物事,安清悠可是半点儿省银子的意思都没有。
宾主尽欢之际,大家还真来了个一醉方休,安德佑一通畅饮喝得迷迷瞪瞪,萧洛辰则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借着酒劲儿又是寻了个机会,溜到了安清悠的耳边悄声调戏道:
“今儿好好睡个安稳觉,你猜我会是明天来呢?还是后天来?”
“爱哪天哪天!”
心里既已想得清楚,这时候安清悠反倒收放自如。
安清悠大大方方地道:“左右你这这个人混劲儿一上来谁也劝不住,那本小姐就在这里等着!”
萧洛辰微微一怔,转瞬却是大笑起来。似醉非醉之间晃晃悠悠,随着萧老夫人一路自回了萧府。这边安清悠却是马不停蹄,回到院中尽数召集了那些那些四方楼所派的人手训话道:
“我知道你们不光是只会什么洒水扫地、洗衣做饭,既然能被选中派来我安家,各自都怕是有另外的本事吧?今儿我听到消息,有人似是要对我们长房不利,从现在起谁有什么绝活统统地都使出来。定要将我安家的长房府打造成铜墙铁壁一般。尤其是到了晚上,什么夜行人之类的家伙很有可能趁夜潜入。若是真让什么坏人得了逞,那便好好摸摸自己头上的脑袋吧!”
这些四方楼派来之人本职就是一半儿监视一半儿保护,如今听得大小姐说得严重,登时是一个个地如临大敌。
众人抖擞精神,什么打埋伏、布暗哨、下机关之类的手段不用吩咐,连夜便已干得热火朝天。
安清悠半是鼓劲半是提醒,居然还亲笔在这些人的院子里题了一副对联。
上联曰:“同心同德同努力,”
下联是:“防火防盗防流氓!”
当中却没有横批,而是被安清悠遣人挂了长长的一条横幅。斗大的红底白字迎风招摇,上书:
“迎佳节贺新春稳定是根本,安全工作一定要长抓不懈!”
安清悠如今既已坦然面对,心中亦是不再沉甸甸地,做起事来居然都有了戏谑的心情。
只可惜这些人身份在那里摆着,关于此间的内情却不得而知。
大小姐头一天晚上下了令,第二天萧洛辰醒来之时,一份卷宗却已经到了他的手边。
“居然想用这些手段挡着我?这疯婆娘到底是真笨还是假糊涂,四方楼里那些手段,又有谁能比我更加精通?也罢!这段时间装蛰伏当真憋得难受,若是没点调剂,那才真是无趣的紧呢!”
萧洛辰只看了那卷宗的头一页,嘴角便又浮起了一丝古怪的微笑。摇了摇头,随手将那卷宗投进了炭炉,竟是不欲占这份知己知彼的便宜。一扭头对着身边的手下之人道:
“让他们加把劲努力干!干得差不多了再来回报我一声。若是那布置不够完善,公子我还懒得去呢!”
说起来这一次四方楼选派之人中的确是不乏人精好手,不到三日的功夫,便已经将安家长房里布置周详。
用安花娘的话说,便是四方楼在各地的暗桩据点,只怕也没有这么周详。
等到了第四日,事儿却是来了。
厨子安拾酒静悄悄地趴在后院的房顶之上,一身灰黑色的衣服却比普通的夜行衣更贴近那屋瓦在夜间的颜色。
足够的体力和耐心之下,他一整夜趴在这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四周,四方楼里严格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训练,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周围哪怕是有半点儿的风吹草动,也逃不过自己的耳目。
“喂……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若有若无的招呼声却是突然从耳后响起。安拾酒大惊之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回头看而是张嘴欲呼,对手既是能在如此嚣张却又无声无息地潜到自己身后,说明自己跟人家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出声示警显然是第一要务。
可是他的反应正确,有人动手却更快。
安拾酒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后颈早已经挨了重重一击,一声不吭地便昏了过去。
一双手托着安拾酒的头部轻轻放在了瓦片上,不远处另一片房顶上,同样是作为暗哨的乃兄安拾波正自陷入了同样的昏睡。
“不错不错,职责比性命还重要,这哥俩儿这两年倒是长进不少啊!”
萧洛辰口中低低一声轻赞,手上却毫不迟疑。三下五除二便把安拾酒的衣服剥了下来换到了自己身上。
顷刻之间,萧洛辰变装换样,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副长房下人的模样。
一个前倾纵身跃下,却是头下脚上,双手兀自在空中挥舞不停。等到落地之时双手一撑,悄无声息间一个跟头便翻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萧洛辰伸手向前一接,入手却是毛茸茸地。竟是一条躲在暗处的大狗被他身在半空中时便用小石子打晕了。
“笨狗,没闻到吧?这个消人气味的东西还是那疯婆娘给我做的呢!可惜只能给我一个人用,到现在还没琢磨明白怎么用在别人身上。”
萧洛辰心中嘟囔了一句,居然还有闲暇冲着那大狗做了个鬼脸。轻轻把大狗放倒在了脚边,身形却是一刻不停地向着不远处的一堵墙边潜行而去,只是没走两步却是一个鱼跃,从两条几不可见的细线之间穿过,半点机关也没碰到。
就这么一路行来,萧洛辰先后放翻了五名巡夜暗哨,躲过了十四道机关,当真是飞檐走壁处如入无人之境。等到萧洛辰进了安清悠的院子,却是躲在暗处凝神仔细观察聆听了好一阵子,这才摇了摇头,心中暗地里苦笑道:
“这疯婆娘睡得倒是踏实,头三天我是给你时间布置,这当儿竟是一点儿都不惦记着你男人什么时候来么?”
心里头想着,萧洛辰身上动作却是更快,手脚落地,犹如一只大壁虎般贴着地面向前飞快行去。
兜了很远的一个圈子,萧洛辰却是绕到了一处花丛前蓦地一探头,笑嘻嘻地悄声道:
“花姐,我的习惯你是知道的,从来不打女人!你就只当是已经被我敲晕了,好不好?”
安花娘本来正隐身潜伏在这花丛之中,眼见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人脸,下意识地便要有所行动。
只是这一怔之间,闻声识面却认出了到底是谁。
她与萧洛辰素来交好,更知以他的身手若是全力发动自己亦是没有机会。当下一脸苦笑点了点头,却是两手一摊,示意自己无能为力了。
情形至此,当真是所有的布置都已经被扫清,萧洛辰大模大样地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却是从怀里掏啊掏的,又掏出了一把折扇来,虽然寒冬腊月的年关将至,却吊儿郎当地纸扇轻摇,学足了戏文里调戏民女的恶少模样,一边大摇大摆地前去叩门,一边口中洋洋得意地轻唤道:
“小娘子,大爷我……”
这个“我”字还没说完,脚下陡然空了,一个又大又深的陷阱仿佛凭空出现,直让萧洛辰瞬间便掉了下去。
只听“噗通”一声,汁水四溅,那陷阱的最下面,竟是半池子泥浆。
“这大冬天的,这泥浆居然没冻成硬土?也不知是怎生弄的,回头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这疯婆娘是存心想让我出个丑了……只是可惜了我这一把扇子!”
萧洛辰坐在泥浆之中叹了口气,却是居然还有闲心自嘲。
抬头看了看那陷阱的洞口,自言自语地道:“还真是有高人啊!却不知是哪路神仙?”
这挖坑造陷阱,从来便是各类机关中最简单的,却也是最难做的。
若要把这陷阱布置得连萧洛辰这等人物都看不出来,那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萧洛辰坐井观天喃喃自语,忽然间洞口处灯火一亮,一个女子的声音欢叫道:
“抓住什么了抓住什么了?是熊瞎子还是笨野猪?早就想搞搞这山里人打猎的调调,没想到在自家院子里挖坑,竟也能逮到东西啊!”
一张俏脸骤然出现在洞口,不是安清悠又是谁来?
眼看着萧洛辰坐在泥水之中,安清悠却是皱眉道:“这里面的家伙可真是好生奇怪,怎么还穿着我们安家下人的衣服?难道是野物成了精,抓住的却是个妖怪!要不赶紧连坑儿一块埋了吧?”
“埋不得埋不得,这坑儿要是埋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萧洛辰坐在泥水之中,尽管知道安清悠是在故意消遣打趣自己,却是一副闲散慵懒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生气。兀自对着洞口笑嘻嘻地道:
“比熊瞎子还瞎,比笨野猪还笨,也没有妖怪那般会变化,如假包换的大活人一个!若是埋了这坑,那你可就成了谋杀亲夫,大小姐你当真舍得?”
安清悠好像是轻轻地“切”了一声,却又忽地故作惊叫道:
“压,原来是萧公子,您倒是有这么好兴致,这三更半夜地放着自家府上不待,却又到我们家做什么来了,难道是怕过年闹耗子,特地钻进地洞来查查有没有偷东西的老鼠?”
“这得什么老鼠才能挖这么大的一个洞啊,难道大小姐便是……”
萧洛辰反唇相讥,只是这话说了一半,却忽然叹了口气,轻轻地道:“那迎亲之前不得见面的规矩真是烦人……我要说我想你了,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