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上妆的时辰可是大有讲究。
若是上妆太早,到了第二天该亮相的时候未免花了妆,而若是太晚的话又容易赶着时辰手忙脚乱地出纰漏。
似这等夜半三更时分才是刚刚好。
这一次安清悠可是请出了彭嬷嬷亲自动手,既然已经定下了高调的路子,眼下倒要盛装而行了。
彭嬷嬷那是何等的手段,梳头理鬓粉黛薄施之间,挂首饰、着华衣亦是没有半点的滞涩。
偏生这一举一动又是精确到了极点,好比一根小小头簪,露出来多少插进头发多少都是丝毫不差。
偏生这一切做得既快又麻利,诸般胭脂首饰可又不带半点凌乱之感,组合到了一起却是让人看得舒服妥帖无比。转瞬之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安清悠跃然而现在众人眼前。
“早听说长房这边有位彭嬷嬷是个高手,今日一见才知,这闻名哪抵得上见面?老天真是待我这大侄女不薄,如此能人竟也能帮衬于她,我现在倒是有点担心,莫要大侄女太过出色,倒让宫里的哪位贵人看中了不肯撒手了。”
三夫人站在旁边见证了全过程,饶是她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有些很吃了一惊。此女竟能如斯,可是比当年我那老姐姐尤胜一筹了。
这倒是安清悠第一次以一种世家大族的高贵小姐形象示人。
眼前中人身着正宗的湖丝苏绣彩衣,唇边轻涂着京中头等的顶级胭脂,一双眸子闪动之下便连那天上的星星似乎也要相形见绌。自头顶上一根罕见的大红宝石金丝横簪以下,各类饰品无不是金贵之物。可是配上了安清悠如今的气质,却半点不会让人起什么暴发户炫富贵之类的念头,会想到的只有雍容华贵,端庄典雅这八个字了。
“三夫人谬赞了,我只不过是动手执行的人而已。这一身形象穿戴的设计却是大小姐自己所想,万万当不得您如此夸奖!”
彭嬷嬷专心做完了事,却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低调守礼,向着三夫人行了一个谢礼,这才以自谦的口吻解说了几句。
只是这话说完了退到一边,眼睛却不由得还是多看了安清悠几眼,便似一个艺术家欣赏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一般。心中暗想:
“我生平为人上妆打扮,可是以此幅为最?便是当年的……嘿嘿!似乎也比不上这位大小姐呢!”
安清悠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如何把一个女子打扮得高贵而不俗气,后世的奢侈品商们早就研究得透透的,那经验积累可是远非古人可比。
上辈子做高级调香师时,她自己可是没少和这类人打交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熏也熏出来了眼光。
此刻牛刀小试,果然是收效甚佳,不过这也只是刚刚开头,真到了宫里选秀的正地方,那才要全力以赴呢。
众人又对即将用到的选秀备用之物检查调整了一番,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五更天,东方已经悄然露出了鱼肚白,虽说要到午时选秀的进场才正式开始,可是大家都知道,出门的时辰到了。
这选秀的确和科举有很多相似之处。其中之一便是两者入场的手续都极为繁琐。
什么验明正身,递贴点卯,分房分队之事,当真是麻烦得一塌糊涂。
更何况这选秀之礼直接关系到皇家宫中,进出盘查之严,倒更是尤胜几分,若真是踩着时辰去,倒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了。
安清悠登上马车一路行来,却见自己早已不是先行者。
离宫里越近,那各家送女子的车马便是越多。
等到了北宫门,却见这里早已清开了一大块空场,与科举不同的是,这送进去的秀女中可是要有未来皇家的女人滴,平民百姓想要像考场开门那样围观一下凑个热闹?没门儿!
五百大内侍卫早就把北宫门外的大空场围得死死的,在他们外一圈则是八百御林军,再外圈却是大批的京城衙役和巡城兵丁,闲杂人等早就被驱赶得远远的,莫说想瞧个热闹,便是秀女们的背影只怕都瞧不见。
往内却是清一色的宫中太监,尤其是空场入口处却是有几个大嗓门的太监轮流高喊:
“秀女入宫,选侍奉皇,各守其礼,呈牒乞祥——!”
要入这空场,自然是要先递上去报名秀女发下来的姓名金帖,由专人检查核对无误后方能进场。
从此关开始,外面前来送行的各色人等便不得再往里进了,专门有那把式娴熟的太监代替了车夫,赶着送秀女的香车往内部走去。
但就这样还不能进了宫,为防有人冒名顶替,空场之中早就一字排开了一长溜铺着黄布的桌子,上面各自摆着秀女们报名之时由御用画师画好的肖像。
由专精此道的负责太监检查各类文书,再将秀女和画像一一比对之后这才算验明了正身。
还有宫中经验丰富的嬷嬷们挨个检查秀女们的车马行李,确认没有什么违禁物品这才算是有了进入了宫里头道门的资格。
这些东西听上去甚是繁琐,不过大梁朝就算是够宽松够厚待秀女们的了。
要知中国古时的很多朝代,对于选秀的流程那才叫严苛繁复无比。
其中最麻烦的一个朝代,各类办手续的结点竟能从宫门外一直排到城门外,皇帝陛下选一次秀大半个京城都要戒严,由于白天做这等事实在是扰民过甚,于是只能把选秀入宫的时刻放在三更半夜的晚上。
安清悠来到了北宫门前,却见前面早已是布满了车驾,不少心里没底的家庭赶着半夜就把秀女送了过来,早到早踏实,以免夜长梦多。
正要向那空场的入口行去,忽见一袭车马从身边疾驰而过,竟是一抹之间便从安清悠的车驾旁边强行超了过去,若非安家的车夫把式够好,竟是险些惊乱了马。
“什么人啊,还来选秀呢,哪里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呸!”
青儿当场便是斥责出声,纵然是那辆马车形态豪华尤在四房送来的这辆特制马车之上,却压不住这小丫头的腾腾火气。
“青儿,算了!”
安清悠止住了青儿的咒骂,眼睛却是放在了那辆刚刚从自己身边掠过的豪华马车上,这辆车好像是刻意地要体现自己的嚣张一般,在车队中左一超右一挤的,硬生生冲到了前面。
其间自然是惹到了不少人,有一家车马躲避之时差点连车都翻了,里面的秀女哭叫惊惶之声已是清晰可闻。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安清悠这般沉得住气,眼看这那豪华马车如此霸道,众人之中早已有人出口喝骂起来,可是等那马车到了空场门口,车夫挑了下来,竟然是穿着八品禁军的武服。
“恭送小姐入宫选秀,祝小姐马到功成!”
那武官对旁人的目光看也不看,径自下行礼请安毕了扭头便走。
车中却又跳下来一对丫鬟,伸手便将秀女名牒递了过去,也是二话不说立即离开。
那负责点卯验行的出入口验牒太监只看了一眼,挥手便让另一个太监过来接了车向里行去,自始至终,车中的秀女却是连个脸都没露。
“兵部尚书夏守仁长女夏氏,年十七,入宫递牒,备秀待检——!”那验牒太监尖声尖气的一声高叫,登时便让四处的窃窃私语之声一下子降了下来。
以文人而行武事向来是大梁朝的传统,而哪个文官当了兵部尚书,那就不仅是简在圣心的问题了,文武双全的人物那是治国之才,十有八九是要入阁的!
更何况兵部尚书夏守仁乃是当朝首辅李大学士的大弟子,今年只有四十一岁,却已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待了四年。
如今虽然朝中将有大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可是夏尚书的入阁呼声却丝毫不减,更有人说他便是下一任首辅的头号热门。
如此人物家里的女儿,又有谁不开眼去触他的眉头?
很多时候人性本就如此,那些原本喝骂愤怒的人在主家的教训下纷纷闭上了嘴,不过是冲撞了一下而已嘛,表现一下淡娴才是有好家世应有的气量不是?
更有人心慌的四处乱望,刚才喝骂的声音好像是响了一点,这里人多口杂的,不会传到夏家耳朵里吧?
“这是……立威么?”
安清悠微微皱眉,选秀场向来便如战场,各家各府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自有手段。
只是没想到这一届的选秀还没正式开始,火药味儿就已经这么浓了,看来想走先声夺人路线的人物可止自己一个啊。
倒是青儿这丫头跟着安清悠历练的最久,此刻骂归骂,倒是也看出来点苗头,转过脸来忧色重重地道:
“小姐,这夏尚书家的女儿如此强势,您这次……”
“没什么这次那次的,选秀比的可不是谁先进了宫门!那些最厉害的人只怕还在后头呢!”
安清悠直接打断了青儿的话,此刻真到了现场,她反而愈发镇静,直接往后面的锦团上一靠,闭目养神了起来。
马车就这么慢悠悠地夹在队伍里向前行去,等到了空场入口递上了名牒,车夫和青儿等人自然就此回府。这验牒的太监可没刚刚对待夏尚书家时那般客气,磨磨蹭蹭地反复看了半天名牒,又挑起车帘子来看了一眼安清悠,这才尖着嗓子高声叫道:
“监察院左都御史安翰池嫡长孙女安氏,年十七,入宫递牒,备秀待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