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大小姐!”
不多时,成香便已来到了安清悠的房中,见面倒了一声话,却不自称奴婢,盈盈一拜亦是平礼,更没有什么请安的意思。
“大胆,见了大小姐还敢如此放肆!”青儿在一边看得柳眉倒数,一声喝骂直冲了出来。
安清悠轻轻一摆手制止了她,只是细细打量这成香时,却是越看越觉得饶有兴趣。
这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兀自站在那里昂着头,却是挺腰平肩,目不斜视,眼睛里满满都是倔强之色。
对这女孩子身上的举止做派,安清悠倒是颇为熟悉,自己跟着彭嬷嬷练了这许久的规矩,亦是早已成了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此刻上下打量了一番,却是微笑了一下道:
“以前做过哪家的小姐吧?官宦人家出来的?”
成香面上微露惊讶之色,却又随即释然,心想着既是把我买来,那人牙子又岂能不告诉她们自己的出身?当下却是昂然又行了一个平礼道:“家父钦天监司员周恒礼周大人,嫡女周氏见过大小姐。”
“还是嫡女?”
安清悠倒是微微有些诧异,便接着问道:
“你父亲既是有俸禄的司员,你又是身家清白的,却又如何死契进了我安家做丫鬟?”
成香脸上登时便现了愤愤之色,那钦天监本就是京官中最清水的几个衙门之一,当今大梁皇帝世宗陛下一不求黄老仙术,二最烦星象天学,这钦天监便更是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偶有天灾降至需要些地理勘测之事,朝廷拨银亦是大半被掌事的几个头头过了手去。
她父亲不过是一个没有品级小小司员,每月的薪俸还没安清悠的月例银子多,却染上个滥赌的毛病,负债累累之下债主逼上门来,终于便将她和妹妹卖了抵债。
事情本是这么个事情,可是很多时候,人却未必肯真的面对自己乃至自家的问题。
便如成香此时,却是认定了安清悠什么都知道,不过是在折辱自己而已。当下一咬牙道:
“大小姐既将我买入府中,又何苦问我。家父在外面欠了人家银钱,便将我卖了抵债,为什么签死契,死契卖得价钱更高,大小姐当真不知道么?”
安清悠见她脸上的愤恨凄然之色中竟有一股子决然之意,心下不禁了然。
虽不知她父亲究竟是为什么欠了银钱,但看她这副样子,便用脚趾头也能猜出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叹了口气道:
“你的事情我确是不知,不过你那父亲竟然能将亲生女儿都卖掉……哼!这种人你还叫他一声家父?”
那成香面色一变,却是强项着说道:
“自古天伦有常,礼法有矩,我身为女儿,便是父亲将我卖了也是人伦大道。大小姐如此说,眼中可是还有礼法么!”
安清悠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又是一个被封建礼法烧坏了脑子的,倒在这里指摘起自己不知礼法来了。索性也不和她争辩,只把适才青儿所报的事情说与她听道:
“我听说你在下午来到我这院子的时候,便在四处查探路径,可是存着逃跑的心思?要知道按大梁律法,签了死契之人若是逃跑一概以逃奴论,官府抓住了亦是送回主家,轻则拾掇得你死去活来,重则一顿家法直接打死了事,你不怕么?”
安清悠这里说得淡然,那成香听了却是瞳孔一缩,口中冷冷地道:
“不是说存着逃跑的心思,而是我一定要跑,绝对要跑!今日跑不得便明日跑,明日跑不得便后日跑。我虽是身不由主被父亲卖了,却是死也不肯做那为奴为婢的事情的!大小姐若是觉得小女子太过不堪,不妨此刻便将我一顿板子打死,倒也干净!”
“哀莫大于心死……”看着成香那绝望而淡漠的眼神,安清悠忽然又了一种奇特的感觉,或者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子逃跑的目的之一,就是渴望被打死?安清悠看着这个夹在礼教与渴望自由之中的倔强女孩,心中不禁有些替她难过。
只是此刻和这女子说什么人生不能轻言放弃大道理也是白搭,安清悠眯着眼睛微一思忖,却是缓缓地说道:
“倒还真是个看开了生死的!也罢,你刚才和我讲礼法,我就跟你讲讲礼法。既是安府买了你,无论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丫鬟,此刻的身份却是我安府之人,见我面而不请安可是无礼?你不愿为奴这份倔强我倒是欣赏,可是既有官府文书身契在此,你背主而逃可是不忠?我好生与你说话,你却这般冷眼相对,如此对主家可是不义?如此种种,你又是作何感想?”